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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里, 孟疏雨一手飞快捂住手机扬声器,一手调低音量,慌忙往四下看了看。
确认几个洗手间隔间都是空的, 才松了口气放下心。
刚才在盥洗台前收到新消息,本来想按个语音转文字, 结果刚洗过的手还沾着水, 触控不灵敏, 直接单击成了播放。
周隽的大名都被念出来了, 但凡这时候有个保洁阿姨在, 明天森代就会传播开至少三个关于她和周隽的故事版本。
孟疏雨长出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这条消息, 回想着陈杏说的“下头”慢慢出了神。
上周六从超市回去,周隽依然好声好气给她做了顿饭,她依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到了周日,周隽继续登门报到, 她继续剑拔弩张。
循环了两天以后,昨晚她躺在床上东想西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怼他, 对他以牙还牙,看他吃瘪的那个当下, 她确实觉得挺爽的。
但过了那个兴头, 就像闹剧散场以后,周围安静下来, 留给人的只剩疲惫, 以及“为什么要闹这一场”的自问——这么些天过去,最初那股气恨消减下去一些,她忽然有点迷茫。
比如今天晚上, 她发现周隽每隔几分钟就会看她一眼,好像生怕她一声不吭走掉。
前一刻她还在心里爽快——你也有担惊受怕的时候呀?
后一刻她又质问自己——可她怎么会发现他每隔几分钟就看她一眼呢?如果她没有看他的话。
两种矛盾的情绪拉扯着她,把她拉扯得心烦意乱。
所以刚才她没头没尾地给陈杏发了条消息:我觉得现在和周隽这样好没意思啊。
然后陈杏就问她是不是对周隽下头了。
她觉得“好没意思”就是对周隽“没意思”了吗?
一开始让周隽“想追就追呗”的时候一心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能耍,想压他一头出出气,现在看周隽不耍花招了,就这么百依百顺了,她却突然想到——
要是将来有一天,当她习惯这样的周隽,他却先放弃了追求,那个时候她是会感到轻松,还是会再难过一次?
就像那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一感觉情绪不对劲就喝水,喝了那么多水,自己也不知道嘴里的真心话是不是掺了水,她现在好像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法回答,就意味着不安全,就意味着有可能,她现在这份爽快是透支享受,有一天又要还回去。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最近冷静冷静吧。——在消息框打下这句话,孟疏雨拎上包走了出去。
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
周隽的办公室已经熄了灯没了人。
一道拐角之隔的墙后,周隽站在那里,听着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渐远渐轻的笃笃声响,每一声都带起空荡到让人发慌的回音。
直到声响彻底消失,走廊的声控灯到时熄灭,除了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周围没了一点光亮,连影子都被黑暗吞噬。
整个人像被困在宇宙的黑洞里,眼看不见,耳听不着,感知不到“存在”的存在。
周隽垂手站在墙根,不知站了多久,掌心手机一震。
孟疏雨在这么多天里主动发来第一条无关工作的消息:最近不用接送我了,月底很忙,我想专心工作。
一场秋雨一场寒,陆续几场雨下过,跨过十月入了十一月,杭市深秋的冷意又浓了几分。
起风的天,园区里漫天都是枯叶,七零八落地飘到地上,又被人工堆扫到道路两旁,放眼望去厚厚一叠,满目萧瑟。
从筹备月末的经营回顾分析会,到月初具体落实分析会上提出的各部门改进方案,孟疏雨接连忙了两个工作周,本来打算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回南淮一趟。
结果周五早上一睁眼就接到蔡总的消息,说他这周末陪孙女来杭市参加活动,顺带来森代看看。
孟疏雨当即放弃回家计划,一到公司就临时抱佛脚,把蔡总周末过来视察的消息交代下去,让各部门提前做好准备。
虽然她是蔡总的人,但森代体不体面也是她的工作成果,谁都免不了做表面功夫的俗。
这么忙了一天,满脑子都在打着“官司”,临近傍晚,孟疏雨才稍微闲下来一点,静坐在座位上,默默思考还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
唐萱萱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走到她工位边,跟她说:“疏雨姐,看你忙一天我也没好意思打扰你……你应该知道今天是周总生日吧?”
孟疏雨一滞。
像突然从一个世界被拽到另一个世界,脑子里被拽出一道恍惚的虚影。
她当然应该知道。
拿到周隽简历的第一天,她就把这个日子交代给了唐萱萱,当时无关私人感情,纯粹是工作需要,但印象毕竟是留下了。
十一月五号。
今天就是十一月五号。
她原本应该会提前为这个日子花很多心思吧。
孟疏雨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是这样,”唐萱萱继续说,“我今天碰上谈部,顺嘴问了下周总生日是不是有私人安排了,有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没有的话大家是不是表示表示。”
“结果谈部说不是跟我们客气,周总从来不过生日,让我们也别祝他生日快乐,装不知道更合适。我感觉不过生日倒没什么,但提都不提好奇怪呀,不过我们跟周总关系毕竟没那么近,就听谈部的话了,疏雨姐你要是……”
孟疏雨低着头一下下抠着指甲盖,忽然听到唐萱萱喊了两遍她的名字。
她回过神来问:“什么?”
唐萱萱小心打量她一眼:“没什么,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事。”
孟疏雨往斜对面办公室望了眼。
周隽就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看不出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实际上,这两礼拜他都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那天她说“最近不用接送我了”,其实翻译一下就是“暂时别追我了”的意思。
周隽那么聪明,当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但那天他还是回复了她,他说好,等你忙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来接你。
后来有天她加班到挺晚,一个人打网约车回家,无意间发现后面跟着周隽的车,一路跟到小区附近,他在远处停下,没有再上前。
也不知道那一天是单纯的偶然,还是只是被她发现的偶然。
孟疏雨收回目光,对唐萱萱笑了笑:“我和周总的关系不是跟你们一样吗?就听谈部的,不提了吧。”
晚上八点,孟疏雨独自回到公寓,打开再次吃空的冰箱,拿起最后那袋挂面,给自己下了个面。
刚准备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一个许久没见的名字跳了出来——楼文泓。
孟疏雨接起电话之前先感觉到了烦躁,摁下接通键的时候控制着情绪“喂”了一声。
“疏雨,我是楼文泓。”
“嗯,楼总有什么事吗?”
“我跟同事来你们这边吃饭,刚好路过你小区,想着最近收到几箱北方的果干特产,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给你带过来点。”
“不用了楼总,你可以送给你同事他们。”
“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孟疏雨皱起眉头,走到阳台往楼下看:“现在吗?”
嗯,是的,她看到了楼文泓的车。
“对,这回东西不多,你放心。”楼文泓笑着说。
孟疏雨头疼地薅了薅头发。
行,他非要装不懂,她就一次去说清楚。
孟疏雨挂断电话,披了件薄呢外套下楼。
出了公寓门就见楼文泓拎着两箱果干站在车边。
孟疏雨还没接过果干,楼文泓已经先堆起笑,好像笃定了她伸手不会打笑脸人:“上次给你寄水果鲜花是我没考虑周到,你生着病取快递肯定费劲,还麻烦周总帮了趟忙。”
孟疏雨刚想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忽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是周总给我拿的快递?”
她那天应该只说了是同事帮忙拿的。
“哦,我以为你们住一个小区,应该是周总顺手帮忙了。”楼文泓笑着解释,“原来你们很多同事都住这里吗?”
孟疏雨拧起眉来:“周总和我住一个小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楼文泓目光闪烁了下:“你这一说,我倒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你哪次说起来的?”
孟疏雨不觉得自己哪次说起过。
她没理由和楼文泓多聊周隽,尴尬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他提自己和周隽住一个小区?
孟疏雨看着楼文泓,电光石火一刹想到什么,仰起头往对面楼望去。
对楼七楼阳台落地窗前,隐隐约约好像站了道人影。
虽然看不清他在看哪里,但孟疏雨直觉着似乎就是这里。
一阵毛骨悚然的心悸忽然上涌。
孟疏雨往后退了两步:“那我也跟你提过,今天是周总的生日吗?”
“今天是周总生日?”
“楼总,你要是故意挑了今天这个日子过来,我明确告诉你,这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孟疏雨说到这里一顿,深吸一口气,“我和周总怎么样是我跟他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周总,我和你也不可能。”
“疏雨你误会了,我确实不知道今天是……”
“那不说今天,”孟疏雨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你来给我送火锅的那次,你的车在我家楼下停了多久?”
“我……”
“我进电梯以后,你是马上离开,还是让你的车在这里停了让人遐想的时间?”
楼文泓没再说话。
孟疏雨点点头:“楼总,感谢你为我这么殚精竭虑,但我还是坚持我最开始的说法,我没有和你发展的打算,这些特产你拿回去吧,从今天开始,我希望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
一路回到楼上,孟疏雨带着火踢掉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杯水下肚,她拿起手机,翻了下楼文泓上个月的来电记录。
又打开周隽的消息框,从聊天记录里翻到那句“昨晚喝多了”。
两边时间一对,确实是疑似楼文泓的车在她家楼下停留过久以后,周隽才发出了这条消息。
孟疏雨三下五除二拉黑了楼文泓。
看了眼料理台上坨掉的挂面,忽然也没了吃的心情。
一转眼看见阳台,孟疏雨慢慢走过去,撩开一角窗帘往对面看去。
对面阳台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影。
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孟疏雨取下晾在阳台的家居服,转身去浴室洗澡。
一个澡洗过,又去阳台洗衣服。
这么来来回回忙来忙去,一直忙到十点多,对面阳台始终没有人出现。
时间滴答滴答走着,很快临近午夜十二点。
孟疏雨也不知道自己一晚上都干了什么,一看时间已经这么晚,回到卧室躺上了床。
十一月五号就要过去了。
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孟疏雨仰面躺着,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觉脑子里塞了很多东西,可仔细一想,又感觉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躺着躺着突然听见外面起了大风,吹得阳台的衣架丁零当啷作响。
孟疏雨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耳朵,这风声和敲打声还是不绝于耳。
最后只能妥协地起来去关窗。
一到阳台,对面七楼灯火通明的窗子又映入眼帘。
还是一样的只见灯不见人。
孟疏雨移拢窗户,转过身的那刹忽然注意到对面楼一楼的公寓门一晃。
定睛细看,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夜色模糊,只有路灯照着那一片,但即使这么高这么远,即使需要费劲地眯起眼,孟疏雨还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个点了,周隽出门干什么?
而且他没关家里灯,又没去地库开车,从这道门走是要去哪里?
也不是往她这栋楼来的样子……
眼看周隽走到路灯下一顿,又缓缓绕开去,反应速度慢得不太对劲。
孟疏雨捋了把头发,一瞬间想到不好的念头。
她确信周隽今晚看到了她和楼文泓见面。
今天又是他的生日,听谈秦那话说的,他的生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管是这两个理由当中的哪一个,周隽都有可能在今晚喝酒。
那他现在有清楚的神志吗?
孟疏雨脑子还在思考着这些,人已经走到外间,拿起手机,披上搭在沙发的那件薄呢外套,匆匆出了门。
走到楼下,远远看到周隽快走到小区门口,她一路小跑着追出去,追到小区外围连着店铺的街上却看不见了他的踪影。
孟疏雨拿起手机,准备打他电话,忽然听到一道男声从距离她很近的地方传来:“我要一个生日蛋糕。”
她拨号的动作一顿,往声来处看去。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周隽就站在柜台前跟收银员说话。
孟疏雨站在门边望着周隽的背影,见收银员抱歉地对他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个点已经没有生日蛋糕了,您得提前预订才行。”
“我只要一个一人份的。”
“最小的尺寸也没有了,真的不好意思先生。”
“那——”周隽指了指冷柜,“这个吧。”
“这只是普通的三角慕斯蛋糕,不是生日蛋糕。”收银柜强调了一下。
周隽点点头,扫码付了款。
收银员取出蛋糕,准备拿盒打包。
周隽忽然说:“我就在这里吃,可以请你给我一根蜡烛和一只打火机吗?”
收银员奇怪地看了看他:“那我得找一下。”
周隽抬头看了看店里的挂钟:“我有点赶时间,麻烦你。”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十一月五号过去只剩五分钟了。
收银员弯身下去,打开柜门翻找起来。
周隽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
孟疏雨不知怎么也在门边着急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可是她的口袋当然不会有蜡烛和打火机。
时间只剩下两分钟。
收银员终于直起身来:“找到了,您要的蜡烛和打火机。”
周隽匆匆跟人道了声谢,转身走到便利店的空桌子边坐下来。
孟疏雨往墙边躲了躲,藏在昏暗里继续看着他。
看他用打火机点燃那根细细的蜡烛,然后把蜡烛往那块小小的三角慕斯蛋糕上插。
因为急切,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蜡烛油在晃动中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
孟疏雨一口气提上来,却见他毫无所觉,插好蜡烛之后很快交握起双手。
收银员像是到这一刻终于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赶时间是为了什么,悄悄走到墙边,替他关掉了店里一半的灯。
便利店里半边明半边暗,他就那样静静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方,低下头闭上了眼,眉心微微皱起,像在心里认真说着什么。
孟疏雨皱起眉头,慢慢走了进去。
短短三米的路,却花了她整整十步。
无声站定在周隽面前的那一刻,周隽恰好睁开眼,抬起头来。
他怔愣思索的神情告诉孟疏雨,他确实有些醉意,但或许还不算醉得太重。
因为下一刻他似乎反应了过来,忽然看着她失笑喃喃:“真这么灵验……”
孟疏雨眼睫一颤,眉头却拧得更紧:“……许什么愿了?”
一个从来不过生日的人,在他二十八岁生日这天的最后十五分钟,从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夺门而出,走进一家简陋的便利店,买了一块十二块钱的三角慕斯蛋糕,赶在最后一刻点上了蜡烛——他许了什么愿?
周隽从座椅上站起来,对她笑了笑:“我不怎么过生日,你别让我上当,不是都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在单曲循环周杰伦的《枫》: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