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周隽挂断电话,抬头看向孟疏雨:“看来又要辛苦孟助理了。”
孟疏雨心说她不辛苦,她是命苦。
连跟人道个谢都要受到殿堂级语言艺术的侮辱。
完了还不能钻地缝,还得和人继续处。
孟疏雨弯弯眼睛:“辛苦是不辛苦啦,就是我今天中午没来得及午睡,晚上有点犯困,怕疲劳驾驶不太安全,要不给您叫个代驾?或者……您在国内有驾照吗?”
周隽看了看她,合拢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拎上外套起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好像不太接受她的提议。
孟疏雨认命地跟上去,路过总经办匆匆进去拿了包,和他一起下到地库,走到车边拉过后座门把。
刚想请周隽上车,却见他在同一时刻握住了驾驶座门把。
四目相对,周隽面露疑问:“我有没有驾照,你不知道?”
孟疏雨认识他第一晚就见过他开车,那种永生难忘的画面她当然记得。
刚才这么问也就是委婉表达一下“有手有脚不能自己开车吗”的意思。
她还以为周隽生气了,原来他是默认同意。
那她屁颠屁颠跟了他一路,他也不吭个声?
看她噎住,周隽恍然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坐我后座?”
“不不不,”孟疏雨飞快摇头,“我是……”
“孟助理未来可期,”周隽眼尾一扬,弯身上了驾驶座,“有梦想还是好的。”
“……”
孟疏雨也不知怎么她就成了蹭车的,还因为蹭车时候把上司当成司机而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最后灰溜溜上了周隽的副驾表示尊敬。
有梦想还是好的。
他怎么不直说她梦做得不错。
毕竟下辈子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这辈子她很确定:她就是一夜暴富,两肋插刀,三顾茅庐,也不可能聘请到周隽当司机了。
车子驶出地库,密闭的车厢里静谧无声。
第一次坐顶头上司开的车,孟疏雨本能地有些不自在,攥着安全带想说点什么缓和缓和气氛吧,组织了会儿语言又觉得算了。
反正她在周隽这儿的好感早就败光了,他对她也没几句好话。
大概就只有面对郑守富这种共同的敌人,他才可能对她有那么一丝——让她产生错觉的温柔。
次日一早,孟疏雨到公司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两天没见的任煦。
虽然总部为了方便周隽,让任煦在森代挂了司机的职务,但这职务一般是不需要在办公室坐班的。
见任煦低头坐在工位上,脸丧得冒青烟,孟疏雨琢磨着他可能是连放周隽两天鸽子挨训了。
想想周隽那不带贬义词就能把人说得自惭形秽的本事,孟疏雨还挺共情,上去打了个招呼:“任助理今天在公司啊?”
任煦没什么精神地抬起头来:“……嗯,对。”
又不知想到什么着急补充了句:“周总说他需要我,我就过来了。”
“行,那你忙,在这儿有什么不熟悉的随时问我,或者问小唐、小冯、荔姐他们都行。”
“那孟助理,你有什么活给我吗?”
“嗯?”孟疏雨笑着客套,“我哪儿敢占你这资源,你听周总安排就行。”
“……周总暂时还没给我安排。”
孟疏雨想了想:“那这样,南区仓库那儿有批总经办新申领的办公用品到了,你要是有空帮忙跑一趟?”
“行。”
任煦出了总经办,走到走廊上瞄了眼斜对面办公室,正巧透过玻璃墙对上周隽的视线,看见周隽朝他招了招手。
任煦脚下一拐,乐呵呵进了周隽办公室:“周总您找我啊?”
“嗯,”周隽食指点了点左手腕的腕表,“去跟孟助理说一声,过一刻钟来我这儿泡茶。”
任煦脸一垮:“我看孟助理在忙呢,我闲着,我来给您泡吧。”
周隽像被逗乐:“她忙的不都是我的事?你把话带到就行。”
“哦。”任煦转身出去,回到总经办门前看了眼孟疏雨,丧着脸叹了口气。
十分钟后,孟疏雨在办公室看到了两手空空的任煦。
“没领到吗?”孟疏雨疑问。
任煦摸摸后脖子:“仓库那边说得你亲自过去签字才给领。”
“南区仓库没这规定啊,谁这么跟你说的?”
“我不太认识……”
“没事,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就在那儿打电话给我,省得白跑,辛苦了。”
“那些办公用品不着急拿吗?”
“不急,回头再说吧。”
“但我看仓库那边好像想请负责人马上过去领……”
孟疏雨皱皱眉头:“有人为难你了?”
“不是……”
“一个仓库也乱成这样。”孟疏雨嘀咕了句,看了眼办公室,三个文秘刚被她派去做事,“我过去一趟,办公室这边你看着点。”
虽然孟疏雨想不通仓库有什么理由搞这出,但在森代好像再奇葩的事也见怪不怪了,想着正好整顿整顿风气,她就亲自去了趟南区。
没想到仓库经理见了她,一脸冤枉:“没有的事啊孟总助!是那个小助理搞不清楚单子,我看他好像新来的嘛,就让他去问问领导,不是让您亲自过来的意思啊!再说我也没叫他回去,我这一转头他人就不见了!”
孟疏雨心里起了狐疑,脸上笑笑:“我说呢,那是误会了,回头我说说他。”
“哎,也怪我没说清楚,给您添麻烦了哈,我这就给您取东西去。”
孟疏雨点点头,等人走远给唐萱萱打了个电话:“萱萱,先放一下手头的事,回办公室看下任助理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应了声好,过两分钟回话过来:“疏雨姐,我看任助理端着茶进了周总办公室。”
“周总那儿来了什么客人吗?”
“是采购部郑部长。”
孟疏雨握着手机拧起了眉头。
孟疏雨这一走,再回到总经办,郑守富已经从周隽办公室出来。
她没听见两人的谈话,不知道郑守富给了周隽什么答复。
不过看周隽对结果似乎挺满意,还让她安排周五晚上一个饭局,说和供应链几位部长吃顿饭。
听着有点鸿门宴的意思。
想着周五可以见分晓,孟疏雨不想又沉不住气被周隽看穿,暂时没多问情况。
两天后周五傍晚。
孟疏雨早早写好周报,到了下班时间,去了趟洗手间补妆。
在镜子前忙活的时候,杨丹荔走了进来,笑着看了看她:“晚上有约会呢?”
杨丹荔是除了唐萱萱和冯一鸣以外,总经办的第三位文秘,比孟疏雨年长两岁,在森代已经待满了四个年头。
如果不是蔡总决定从总部调人过来,杨丹荔原本应该是总助的第一顺位。
所以虽然在职等上高过杨丹荔,孟疏雨平常还是喊她一声“姐”。
“哪儿来的约会,”孟疏雨笑着摇摇头,“我跟周总去应酬。”
杨丹荔一愣:“你说周总今晚的应酬?”
孟疏雨点点头:“怎么了?”
“我刚来洗手间的时候看见他和任助理已经走了。”
“走了?”孟疏雨看了眼手机,没见未接来电,赶紧拿上化妆包出去。
一看办公室真走空了,孟疏雨匆匆拨通周隽的电话:“周总,您在去香庭的路上了吗?”
“嗯。”
“可我还在公司啊……那我自己打车过去吗?”
听筒里声音减弱,像是周隽拿远了手机在跟任煦说话——
“你不是说孟助理下班了?”
“啊,没有吗?我看她拿包走的……”
“我那是化妆包,”孟疏雨肝有点疼,“好吧,我打车过去。”
“不用了,”周隽的声音重新移近,“多你一个不多,下班吧。”
“怎么就多我一个不多了?”
“自己酒量到哪里不知道?”
“我酒量怎……”
孟疏雨说到一半卡住。
不久之前某个夜晚的狼狈画面又涌入脑海。
孟疏雨压低声说:“我那次是……反正谈工作不一样,我要醉也会回家醉的!”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带笑的女声:“怎么了,周总担心你喝多吗?要不要我替你过去,我酒量没问题。”
孟疏雨回头看见杨丹荔,刚要拒绝,电话那头传来周隽的答话:“让她过来吧。”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晚上七点多,孟疏雨洗过澡,盘腿坐在公寓沙发上和陈杏打电话。
“知道你气死了,”陈杏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你这都快成复读机了,赶紧把饭吃了吧。”
孟疏雨拿筷子搅了几下面前坨掉的粉丝,推远了外卖盒:“不吃了,气都气饱了!那个任煦,我礼拜三就看出猫腻了,那会儿想着我也没什么损失就给个面子当不知道,结果今天他又支开我!”
“啧,但我看这个司机倒还好,和你工种又不冲突。你应该当心那文秘,怎么听着想把你架空。”
“人家光明正大找机会表现自己也没什么错,”孟疏雨冷笑了声,“还不是周隽同意她跟去,男人出轨就该怪男人!”
“……”
孟疏雨又叹了口气:“也是我想当然了,以前蔡总叫谁安排饭局就默认谁陪应酬的……”
“哎哟别想了,不就一次酒局,跟一群中年油腻男在一张桌上饭都吃不下,不去正好省事。”
“今晚是省事了,那回头蔡总问我周隽和那些部长关系打得怎么样,我一问三不知怎么交代,周隽难不成还能给我做汇报呀?”
“哦,还是你目光长远,”陈杏沉默片刻,“那按你这意思,现在最关键的还是你得向周隽证明你的酒量。”
“说得简单,我总不能给他来个喝酒live吧?”孟疏雨随手拿起茶几上点外卖凑单的啤酒,一把拉开易拉环,忽然想到什么。
“嗯……”孟疏雨沉吟了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晚上九点,望江府地下车库,任煦把车停进车位,绕到后座拉开车门,叫了声在补觉的周隽:“周总,到了。”
周隽睁开眼,神色有一瞬惺忪,重新闭了闭眼缓神,然后才拿起搭在一边的西装外套下了车,往电梯走去。
任煦锁了车门跟上去:“您是不是喝多了?我上去给您煮个醒酒汤?”
“这才哪儿到哪儿,用不着。”
“那我送您进门吧。”
周隽斜眼扫了扫他:“有这功夫献殷勤,不如说说看,你是哪儿来的胆子糊弄我。”
任煦一口冷气吸进鼻腔,半天没敢呼出去,按电梯上行键的手都在抖。
“对不起周总……”任煦低下头去,“其实前天您让孟助理泡茶的时候,我说她人不在是假的,今天也是我看您没和她当面确认应酬的事就钻了个空……我就是,就是看您最近车也不要我开,茶也不让我泡,什么事都找孟助理,怕您要把我开了……”
周隽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我找她就一定是老板找员工?”
“……”
任煦当然有发现周隽对孟疏雨不寻常,但一往男女关系方面想吧,看周隽平常冲孟疏雨摆的那态度又实在觉得不像——哪有这么追女孩子的,这也太挨雷劈了吧。
那要真按这意思看,周隽那两天让孟疏雨开车,难道是省得她淋雨打车?
没和孟疏雨明确让她跟去应酬也不是忘了提,是真怕她酒量浅喝多,本来就不想她去?
周隽瞥他一眼:“第一我不喜欢这些歪脑筋,第二她也不是需要你动脑筋的竞争对象,有这闲功夫不如好好巴结着点人家。”
一听还有改过的机会,任煦赶紧点头:“我知道错了,所以孟助理真的会是我……”
“你除了巴结你老板还要巴结谁?”
电梯抵达七楼,任煦眼看着周隽往外走,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还要巴结老板……”
话音没落,头顶声控灯亮起。
面前倏地出现一道蜷缩在墙根的、委屈巴巴的身影——还有她脚边一堆七倒八歪的空酒瓶。
周隽脚步一滞。
任煦直直望着地上的孟疏雨,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嘴缓缓吐出下一个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