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真接着道:“就这样过了一年的时间,在捉蚊子这一项上,我已经称得上得心应手了。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小真,要不要试着捉点别的什么?’我问捉什么,父亲说,苍蝇。”
莫瑶皱眉道:“好脏。”莫云也摇了摇头:“令尊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评价。”
鲁真笑道:“我也觉得徒手捉苍蝇很脏。幸好父亲想到了这一点,说苍蝇长年生在藏污纳垢之地,不可直接用手去捉,于是给我准备了一双手套。可是戴上手套去捉苍蝇,要远比徒手捉难上许多。”
莫云道:“那是自然。戴上手套,相当于剥夺了五感之一的触觉。而且你再不能像当初拿捏那只小虫时那样只给小虫留下一点点振翅的空间,手套的厚度也是需要考虑在内的。”
鲁真道:“正是这样。而且即使不戴手套,苍蝇也实在比蚊子难捉太多了。苍蝇的飞行轨迹根本无法预判,没有什么盘旋,完全是想往哪飞就往哪飞。更要命的是,苍蝇的灵敏和反应速度远非蚊子可比。我在捉蚊子的时候,捉到后来,那些蚊子简直如木头一样呆在那里等着我过去捉,而同样的伎俩在苍蝇身上便不好用了,它会在我稍微靠近过去一点的瞬间立时察觉,飞得无影无踪。”
莫云点头道:“这在普通人看来也是如此,苍蝇远比蚊子难以击杀。”
鲁真道:“那个时候我算是第一次体会到挫折是什么滋味了。比起捉小虫,捉蚊子,苍蝇这个东西足足让我半年没有头绪。我试着加快自己出手的速度,试着降低自己走路的声音,试着让自己站在影子同侧,都起不到多大作用。苍蝇总会在我伸手触及到它之前,察觉到我的存在,然后果断飞走。终于半年后我觉得不耐烦了,对父亲说我不想捉了。”
莫氏兄妹心想:“这才是五岁孩子的正常做法。倒不如说,坚持了半年才终于觉得不耐烦,已经不能算正常的孩子了。这少年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耐心,简直异于常人。”
鲁真道:“父亲那时看着我的样子,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那就不捉了。’晚上,我躺在床上,随手捉住一只路过的蚊子,拿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它的样子。说起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共捉过上千次的蚊子,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认真看看我的猎物到底长什么样。如果这些蚊子也会思考,恐怕也会觉得很不甘心吧,双方较量了这么久,我却从未正眼看过它们。
“看着看着,我就感觉有一个声音从心底传起,现在这只蚊子的心情,应该就和在苍蝇面前屡屡失败的我一样吧。不断地试图出击,不断地失败,又不断地知难而上。不同之处在于,我坚持了半年后想要放弃,而眼前的这家伙明明比我多坚持了一年,却还在坚持。”
莫瑶脸上的表情有点精彩:“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五岁的你,睡觉时还会想这个?倒像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了。”
鲁真失笑道:“你说对了。我那时根本不可能想这些,那些话是我父亲,躲在旁边,说给我听的。他白天跟我说好了同意我放弃,结果到了晚上却在我耳朵边偷偷给我灌输这些大道理。”
莫瑶翻了个白眼:“总有一天我要去看看你这位父亲到底长什么样。”
鲁真道:“但我那时候太单纯了,真把这些话当成是自己心底的声音了,也不想想这所谓的心声为什么不是稚嫩的童声而是成年男人的浑厚嗓音。总之我就这样又被父亲诓住了,第二天便决定再努力一把试试。当然,花费了半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某天下了一个决心,就立马能够做到了,我仍然对此无能为力,可是父亲却在这时做了一件事。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两根竹子,用竹篾片绑在一起,又在其顶端绑上了一块晒干的猪皮。在我的眼前,他使用这个做好的东西,前前后后拍死了五只苍蝇。”
莫瑶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你父亲自己做的兵器吗?”
鲁真摇了摇头:“那东西打在身上会有一点疼,但完全不至于使人受伤,怕是做不了兵刃。不过对于苍蝇来说,倒真是一件杀伤力十足的武器。父亲手持竹子的一端,站在苍蝇察觉不到的距离处,飞快地将那东西甩过去。猪皮的面积足够大,且父亲甩动的速度也足够快,那些苍蝇完全来不及逃离,一个个都成了短命鬼。”
莫云拊掌道:“原来如此,这件武器一下子就破掉了苍蝇的两大优势。”
鲁真笑道:“正是。苍蝇机敏,会在有人靠近的时候迅速察觉到危险,而父亲手持竹竿,便无需靠近也能攻击;苍蝇灵活,会在察觉到危险的一瞬间迅速飞起,而父亲只需要将持竿的手腕稍稍扭转,便能让竹竿的另一头以极高的速度起落,这速度已经超出了苍蝇的反应极限,因此无往不利。”
莫瑶点头道:“如此看来,竹竿才是关键。那猪皮的作用呢?”
鲁真笑道:“对于你我来说,那块猪皮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你用剑一样可以轻易砍死空中飞舞的苍蝇。但是家父并没有那么高的武功,对于力道和准头的把握很差劲,只好在竹竿上绑了块猪皮,这样即使打歪了,苍蝇也逃不出这一击。”
莫氏兄妹心想:“又来了。所谓的武功低微鲁四九,却能随口说出那么多武学的大道理,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真是个寻常农夫。你且这样隐瞒好了,总有被我们摸清底细的那一天。”
莫瑶问道:“后来呢?这捉苍蝇便到此为止了吗?”
鲁真摇头:“父亲之前交给我的任务是‘捉住’苍蝇,而不是将它们打死,所以这不能作数。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也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毕竟要做到这一点,有两件事是要确保的,一是消除掉自己的存在感,让苍蝇觉察不到危险来临,哪怕只有很短的一瞬也行;二是出手速度一定要快,快到连苍蝇都反应不过来的程度。父亲用他做出的那样东西,轻易地就实现了这两件事,我当时想我也可以做到。”
莫云不解:“不借助工具,你如何能够保证靠近它的时候不被它察觉?”
鲁真笑道:“不需要不被它‘察觉’,只需要不被它‘警觉’就可以了。”
莫云来了兴趣:“我不明白。”
鲁真道:“有一天下午,我在母亲的教导下读书写字,天气很热,我光着脚坐在凳子上。书读着读着,就觉得腿上很痒,低头看去,原来有一只苍蝇就落在我的腿上。我轻轻地晃了晃腿,那只苍蝇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忍不住伸手过去驱赶,结果苍蝇在我的手刚刚抬起来的时候飞走了。”
莫云点了点头:“一开始你晃动腿的时候,苍蝇没有飞走,那时它并不是没察觉到你的存在,只是没有去警觉而已。后来当你抬起手时,苍蝇立即从察觉转变为了警觉。”
鲁真道:“是的。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就觉得眼前有一条路开始被打通了。让苍蝇觉察不到危险来临,其实没必要非得远远躲在一边才行,我也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完全无害的存在,不过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
莫云皱眉道:“把自己变成完全无害的存在……那么你果真做到了?”鲁真微微一笑,莫云恍然:“岂止如此。如今这少年已能够完全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了,连权舍易这种天生耳聪目明的大高手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么瞒过一只苍蝇显然更加绰绰有余。”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一共花费了多久?”鲁真道:“半年。所以我说这种事做起来实在是难得很。”
莫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加上之前没有进展的半年,你用了一年的时间来练习捉苍蝇。”鲁真笑道:“也没有那么夸张了,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在母亲的教导下读书写字了,抓苍蝇这种事,也就是平时比较闲的时候才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