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真笑道:“其实我自己原本也忘了还有这一枚,本来藏在腰间的铜钱打出去之后,我便打算认输了的,可是没想到连它也会丢。吕先生,你确实很厉害,这一路上我很佩服,但是唯有这枚铜钱,是我的宝贝,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找回来的。”
莫云看了一眼鲁真身上的伤,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方才躲避权舍易的攻击时受的,大部分则明显是先前在悬崖底下受的伤,那些伤竟然比“病判官”这样的高手赠予的更加严重,可见他在寻找铜钱的过程中,遭遇了多少凶险。看来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为了找回这件宝贝,这少年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莫云不知道这枚铜钱对于鲁真有着什么样的重大意义,只知道少年这样的执着,最终促使他战胜了神算吕清尘口中的天命,哪怕这在其他人眼中只是无所谓的事物,但他毕竟是做到了。
吕清尘喃喃地说道:“果然还是不行。”那书僮担心地望着他,说道:“先生?”
忽听伍云逸在那里说道:“在下却不这样认为。”
众人心中都咦了一声,一起望向南疆王。伍云逸此时的脸色已好了很多,他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看了看鲁真手里的铜钱,然后对两人说道:“若在下所记不差,昨晚鲁小兄弟想要吕先生算的,是两人分开之后再次见面时,铜钱还剩下几枚,是也不是?”
鲁真点头道:“确是如此。”吕清尘不知他的意思,便也应道:“不错。”
伍云逸道:“如今我们大家都看到了鲁小兄弟手中确实有一枚铜钱,因此都说是他赢了。可是事实当真这样?这两人自破庙一别,二度相遇,当真是方才鲁小兄弟出现在这里之时?”
众人齐声喔了一声,开始从头回忆。伍云逸却笑道:“这一点在下记得很清楚。当时吕先生随我等来到这里,刚刚赶到的时候,在下亲眼看见鲁小兄弟仍在此处,与常兄和我三弟在一起,至少在那一刻,鲁小兄弟尚未下去找那枚铜钱。依在下之见,那个时候,才是双方再度见面之时。”
众人恍然大悟,仔细想想的话确实如此,当时一行人全都亲眼看见鲁真站在那里,只是一晃神他便跳了下去,其间的时间之短,难免让人忽略了之前曾经存在过的事实。这样依伍云逸所说,吕清尘来到这里的时候,鲁真还在悬崖上面,那个时候的他,身上唯一的铜钱刚刚掉落,自然是身无分文。如此说来,吕先生分明是算对了,问天秘术终究不辱其名。鲁真挠了挠头,吕清尘的脸色也明显好了很多。这时却听莫瑶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伍云逸忙道:“莫小姐请说。”莫瑶道:“这个问题可能有一点咬文嚼字,诸位若是觉得我问得太过无聊了,也可以不用理我。”伍云逸笑道:“是否无聊,也要看答者如何作答,莫小姐但说无妨。”
莫瑶笑道:“多谢。我只是想问问诸位,关于刚刚所说的‘见面’一词,该当如何理解?”
伍云逸沉吟道:“所谓见面……自然便是两人彼此碰面,互相见到对方的意思了。”
莫瑶颔首道:“原来如此,诸位也认同这样的解释吗?”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莫云不知道妹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便以眼神询问。莫瑶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下一个问题想问这位小兄弟,你在下去找那枚铜钱之前,有回头看到吕先生的样子吗?”
鲁真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心急如焚,一心想找铜钱,根本无心去看到底来了哪些人,只是听见那位‘三爷’喊了一句,知道你们来了而已。”
莫瑶嗯了一声:“我也记得,那个时候只看到了你的背影,没见你转身过来。那么吕先生想必是和我们一样,有看到小兄弟的样子了?”
伍云逸笑道:“这是自然,我们一起来到此处,所见的东西肯定也是相同的了,吕先生怎会例外?”
却见吕清尘皱紧了眉头没有应答,仿佛是在努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众人目目相觑,不知他因何为此迟疑。莫云望向妹妹道:“你是何时发现的?”莫瑶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悄声说道:“吕先生此行没有别的目的,倘若他那时有看到了小兄弟,那么之后他从常羽那里得知了铜钱掉落的时候,理应是胸有成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
伍云逸道:“吕先生,难道你真的……”吕清尘叹了口气,仿佛命运弄人一般地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个时候,在下恰巧正在同身旁的这孩子说话,并未看到少年的身影。”
莫瑶道:“小兄弟没有看到吕先生,吕先生也没有看到小兄弟。只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同一时刻相近地点见到了这两个人,因此自顾自地认定他们见面了。然而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其实根本没有见到过对方,这样真的可以算是‘见面’么?”
她这样一说,又有人觉得颇有道理,伍云逸沉吟道:“这未免有些抠字眼了吧?譬如说两个盲人相遇,互相都看不到对方,便能说他们没有见过面么?吕先生与鲁小兄弟纵使没有看见彼此,同时出现在同地,有过相遇却是事实。总之在下还是认为吕先生算对了。”
莫瑶笑道:“阁下拿盲人作为例子,我也举一个别的例子。倘若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吕先生站在崖上,小兄弟藏在崖下,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然而事实上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尺。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借助绑在树上的绳子,同时看到了这两个人。我们是否能说,吕先生和小兄弟有见过面呢?”
莫云摇头道:“的确不能。”莫瑶道:“那么这与当时的状况有何区别?”
鲁真突然笑道:“不过是一枚铜钱的事,却被你们争来争去,好没意思。吕先生,你来说,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到底算不算见过面了?”
吕清尘闭上眼睛说道:“我不知道。”
倘若那时两人算见面,吕清尘便算对了;倘若不算,那便是算错了。是对是错,鲁真并不在乎,但是吕清尘在乎。他当然万分希望自己仍然是对的,然而此时在他内心深处,终是有一个疙瘩卡在那里,让他无法自信地说出自己的正确。在场众人固然为他与鲁真的胜负争得不可开交,但是没有一个人了解他内心的纠结。
莫云笑道:“我觉得两种说法其实都有道理,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吕先生的确算对了,不过小兄弟也不能算输。二位此次打了个平手,各位意下如何?”
鲁真道:“我倒无所谓。”吕清尘叹了口气,说道:“竟是如此暧昧不明的一个结局。”不甘之意溢于言表。问天秘术向来都是每算必准,如今出现一个既准又不准的结果,实在滑稽之至。往后想起这件事,必定再无底气自称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