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吴大人儿时有口吃之症,元某原本不信,如今看来这是落下病根了。”元澄说这话时,看着墨紫微笑。但他的手,就在吴建看定时,不动声色收进袖里。
“你……你……”吴建让元澄戳到痛处,恨不得过去把人揪起来。他小时候并没有口吃,只是惧父亲严厉,太紧张而说不全话。他娘以为他口吃,请了大夫还配了药。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却不知元澄如何得知。但他想不到那么深的层面,只是恼羞成怒。如元澄所说,他远无其父有谋略,是个仗老爹横行的真贪官而已。
墨紫见吴建你了两次却没下文,不由抿唇一乐,这不就真成了结巴吗?
吴建倒也没蠢到看不懂墨紫为何而笑,但他没冲着她发火。因为,对方是个美人。而君子,当然怜香惜玉。所以,他把墨紫对自己的嘲笑,全归罪于元澄。
“元澄,你逞什么口舌之能?别忘了,你是我南德罪臣,皇上定你千里流放。你不但逃了,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可知,因你藐视王法,又触犯民意,皇上和太后向百姓发公告已将你就地处斩。也就是说,你在南德已是个死人了。我都不用捉拿你回去,便可在此处取你性命。”吴建面露杀机。
墨紫一惊,没想到南德竟然伪造元澄的死讯。
对于这样的消息,元澄却似乎早就知晓,神情淡得没有半丝波动,“可惜,吴大人忘了,这里是大周。南德的元澄是死人,大周的元澄却是朝廷命官。你若取我性命,按大周例,其罪当诛。吴大人不介意一命抵一命,大可试试看杀我。不过,要是不小心让我的人摘了脑袋,就是南德使臣欲杀大周官员未遂,被反击毙命。到时候,吴大人对我的私怨,就变成两国纠纷。不知道,是意图不轨的理亏,还是不得已自保的理亏?”
墨紫今日这身贵女装扮,不适合冷笑加大笑,因此,柔笑。很虚假。
看起来,南德所谓的对外平民愤而宣告元澄已死的行为,实在愚蠢。这,等于给元澄能在别国堂而皇之居住的许可。而南德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我这儿死了的人跑到你的地界上去了,请把人交给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权利可以光明正大要?元澄如今是大周人,吴建要动他,就是藐视大周国法皇权。便是猪脑子,也能想明白这一点。
吴建让元澄说得七窍生烟,但对方全然在理。他这边人多势众,却在大周的船上,真要了元澄的命,自己也会倒霉。况且,元澄对他吴氏已经是没用的废物,如今看起来当了个小官,他不信皇帝会真重用一个叛臣之子。即便父亲要除掉元澄,也无需他动手。此次来的任务有二。第一,是争取大周援助,以尽快平定暴乱。第二,瓜分玉陵,与大求达成相安协议。这两个任务要是完成,老爹的继承人就非他莫属。到时,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有什么了。
想到这儿,吴建连哼数声,强压怒火,决定暂时放过元澄。
殊不知,在元澄和墨紫眼里,他和那群唯唯诺诺的南德官员才是可笑。
吴建虽然不再提过往,但不代表他会闭嘴。三角眼一扫,发现舫中两张桌子让元澄坐了一张,傲然说道,“我乃南德使臣,官居二品,便是你们皇上面前,亦有我等坐席。元澄,你去外头站着吧。不然,我告你一状,说你以下犯上,毫无待客之诚。虽是小罪,你这等身份,万一扛不起,贬为庶民,那可死得快了。当然,本使怜香惜玉真君子,这位小姐留在舫中无妨。”
元澄墨石般的眸色无光,垂眼睑,然后起身离座。
吴建歪嘴冷笑,他料元澄会让。于是,大步走到桌前,在墨紫身边坐下,还开始跟她聊天,“小姐府上哪家?”
墨紫虽然早知道,美女身份比能干女子的身份,在上流社会更吃得开。不过,凭自己的脸蛋讨得一点便宜,这样的事,只有在她刚进大求皇宫的时候享受到过。之后,众人贪望她的才能远多过一张漂亮讨喜的容颜。因此,她学乖藏了,不但技能,还包括美貌。想不到,多年后得到一次美女待遇。只是,给她这待遇的人是渣,委实没什么好高兴。
“谢吴大人怜——”惜这个字,她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只是,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大人共桌而坐,还是同元大人一起在外等得好。”
吴建脸上阴云密布,目光冷飕飕打量着两人,“南德元相向来易得女子欢心,倒不知大周元大人也能令美人趋之若鹜。只是,小姐,我劝你一句,跟着这样的人,无疑自取伤心,因他自己都朝不保夕。他便是能得公主的喜爱又如何?一样一无所有,苦寒无尽。”
换了别人,墨紫也许还会解释一句她和元澄的关系。可是,对着吴建,她懒费唇舌。跟在元澄身后,往外走去。
外面很冷,还好行船过半,灯火彼岸已隐隐在望。
“你不该跟出来的。”元澄双手拢袖,雪片沾衣不化,很快就在他肩上轻落了一层。
“你让我跟笨蛋傻瓜们独处?”墨紫哎呀一声,“那完了,我也会变笨的。”
元澄笑过之后敛目,“吴建虽愚钝,心思却歹毒。在宫船上他不敢对你如何,但若他知道我与你亲厚,可能会用你来要胁我。”
“我当人质的话,要胁得了你么?”墨紫问完,语气一转,轻松敲敲,“要胁不了。”
“是要胁不了。”元澄不否认,“论墨哥,是我结拜三弟。论墨紫,是我——可用之友。然,若要以元澄性命交换——”
他慢慢摇头,“所以,别对我期待过甚。”
墨紫心里就像扎进根刺,不会流血,但不好受,脸上笑容却明媚,“元澄,当日我说互利为友,至今仍不变。你我二人虽然经历了很多事,只证明一点:彼此对彼此,确实有用。你对我,别期待过甚才是。”
元澄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来,望着墨紫的笑容,看不出里头的倔强,心中微恼。恼什么,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至少,不是现在。
“墨紫,等会儿下了船,凭皇上给你的令牌,必有专座和专司伺候的宫女,你不必紧跟着我。”今日,他赠华衣美服,便是故意想让人以后认不出陋装的她来。分车,表明她和他是各自独立的身份。他并没有打算明堂堂让她在自己身后,成为有心人的眼中钉。而她对大求的忌惮,他也看在眼里。以皇帝邀请的客人,而不是他家的掌事或者义弟出席,或许可以阻止对方轻举妄动。
墨紫应声好。
半晌——
“南德的哪位公主喜欢你?是皇太后的女儿?”刺是拔不出来,但不会要她的命。她明白,激流已起,先要决定前路的方向,一旦走上去,真是不成功则成仁了。这个时代如此,她所处的环境如此,元澄,金银和她的命运如此。
元澄突然笑了,发自内心的,“是又如何?”
“只是好奇,你为何没当驸马。想想看,如果你是太后的女婿,倒霉的就是吴家人了。”她真是好奇,这位权相过往的日子,奢靡浮华,美女如云,连公主都对他倾心的话,怎会在南德丢官抄家差点没命呢?
“当女婿一定会没事吗?自古皇家无亲情。骨肉相残,至亲相残,唯有皇家最多最惨烈。大周开国女帝几乎将她的儿子和李氏宗亲杀尽,难道你还以为一个驸马就能逃过阴谋。驸马谁都能当,不过就是让女儿再嫁,金枝玉叶,谁能嫌弃她当过寡妇?”
墨紫听到这儿,乐不可支,“元澄,你确定念得是四书五经,而不是到书铺子偷买的禁书?怎么这么毒?”
“谢墨紫姑娘夸我。”元澄作一揖,“船靠岸了,元某先走一步。”
墨紫无视他故作姿态,“如同你的身份别人早知道一样,我在你家的事,也瞒不过多久。”
元澄又不回应她这句,说道,“你只管吃喝玩乐得自在些,今夜不宵禁,不用急着回府。时辰到了,华衣便会来接你。”
墨紫定身不动,看元澄上岸后由一名提灯太监领走。
吴建出来,见墨紫一人站着,挺奇怪,“小姐没跟元大人一道走?”
墨紫一翻双袖,雪花凌空舞,展开笑颜,“我与元大人不熟,不过劳他一送罢了。既已送到,男女有别,亲疏有分,自然各走各的。小女子不敢与吴大人同舫,也是因为对各位之声名德品如高山仰止,并无和谁合欺之意。祝各位尊使过个好年,小女子先下船了。”
元澄能忍,她也能忍。忍中藏暗机,忍中待强击。
下了船,拿出皇帝给的来去自如令,太监立刻高看一眼,抬手便叫过来两个宫娥,吩咐她们带墨紫去偏殿。
一人撑伞,一人掌灯。
墨紫在雪中行,渐闻人声,心难平。
今夜,恐怕,不会安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