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随着各部门通报准备完毕,剧务开始打板,《大明王朝》正式开机。
四十多岁倪大宏饰演的八十岁的严嵩,在化妆师出神入化的手法下,外形非常贴近这个年龄,但是身板气质上却有些差异,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他坐在火炉旁边的板凳上,看着是身姿挺拔、精气神十足,对比脸上的妆容是无比的别扭。
但是随着剧务打板以后,他就如同放了气的气球一般,仿佛整个人都瘪了,肩膀也垂了下去,原来上挑的眼角也耷拉了下来,就连伸手凑近火炉也都是颤颤巍巍,从精气神各个方面来看都是一副风烛残年、老态龙钟的模样。
倪大宏这样的表现让秦喻很惊讶。以前在拍摄《亮剑》时,李幼彬就曾经通过面部表情自己身体姿态的调整,让自己更加接近李云龙这个形象,这让秦喻受益匪浅。
秦喻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演技后发现,人物特点的不同,两人的表演方式也不同。李幼彬的表演更多的是动态表现,通过动作和台词来表现出来人物性格,来表现李云龙混不吝的军痞特点;而倪大宏饰演的严嵩则不同,这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内阁首辅,而且还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个角色首先不能有太多的动作,所以倪大宏坐在那里,一句台词还没有说,先从精气神方面让自己来贴合人物。而随后更是以自己的语言特点,通过不急不缓的台词来诠释严嵩的谋虑。
在司礼监太监吕芳将议事前的开场白说完以后,以徐阶、高拱为首的清流们还未发难之时,严嵩作为内阁首辅,就将一些事情埋下伏笔。
倪大宏饰演的严嵩先是瞟了一眼高拱和严世蕃两人,然后慢徐徐的说道:“……凑巧,去年腊月又没下雪,有的人就借着这个诽谤朝廷。这场雪,是皇帝敬下来的……”
上午举行开机仪式的时候,倪大宏和秦喻说话也是中气十足。但是在这场戏里,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沙哑且无力,但是却能够直击重点核心,再配合他眼神的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丝寒光,将这个权倾朝野、老奸巨猾,却在嘉靖帝面前处处俯低身态显示忠心,一心为圣上考虑的权臣展示的淋漓尽致。
而他的几句了话就将严党的核心表现了出来,那就是无论哪一笔开支的亏空,都要攀附上嘉靖帝,这是给皇帝用的,我们只是给皇帝办事的下人而已。
徐阶、高拱肯定不会同意严嵩的说辞,接下来就是双方就亏空一事而进行的朝前议事。张致坚饰演的严世蕃一人激辩高拱三人。
再说一旁陈保国演的嘉靖帝,一句台词没有,在纱幔后面听大臣们御前议事,光是透过纱幔看过来的眼神,就霸气十足。
这些剧情记录在纸张上,全靠个人理解的话,可能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同而会有差异性,但是在现场几人的演绎下,不仅将几个角色演活了,仿佛就如同一群大臣在那里唇枪齿剑、你来我往的进行给对方挖坑,恨不得将对方埋了。
就是一群老戏骨聚在一起引发的冲击力。他们深厚的台词功底,他们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那种气场就强大到令人咋舌,更不用说众人一起飙演技,整个辩论的激烈程度令一旁旁观的秦喻都热血沸腾了!
尽管只是旁观,却让秦喻有了一种头皮发麻得兴奋感。就如同光棍数十年方得洞房花烛,那种跃跃欲试又怕一泻千里的战栗感。
什么人能被称为老戏骨?
秦喻以前对老戏骨这个说法有些不太服气。
不就是演戏么,自己每年都是学校最优秀的尖子生,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将十分钟的独白台词倒背如流,自己拍摄这几部影视剧,不论什么难度的镜头,不论对面什么级别的演员,自己都能够完美的接下来,这让他有些飘飘然。
上次张毅的哭戏,给秦喻一些触动,但是知道张毅真实情况后,秦喻更多的是感觉戏如人生。张毅是将自己退伍的现实情感带入到了影视剧的拍摄中,所以才有这样的一个爆发点。对比他这部戏里的其他的镜头,秦喻并不比他弱,有些镜头拿出来反而能够超过他。
拍摄《疯狂的石头》时,秦喻对于黄搏的努力而赞叹,有天赋的人在加上自己的努力,秦喻可以预见黄搏以后一定会成功,但是也仅止于敬佩而已。
这几天在《少年杨家将》的剧组,秦喻完全就是三分演戏、三分新奇,新奇于武侠剧的拍摄,剩余四分则是顾着和宋然谈情说爱。从来没有完全付出过自己感情的秦喻,现在已经掉入宋然编织的情网里无法自拔,他也不愿意自拔,他在享受这份恋爱带来的甜蜜。
在今天这场戏里,秦喻看到几个老戏骨的表演,才真正的收起心思,沉下来考虑演技的事。
老戏骨并不仅仅是有些人说的那种演技炸裂的感觉,许多人以为扮丑、或者饰演性格极度扭曲的角色就能够突出自己的演技。这在秦喻看来,这样的表演自己在大二的时候就可以做到的,因为这些人物有自身的表现着力点,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发力,就完全可以表现出来所谓的炸裂式的演技。
所以秦喻在后期学校彩排舞台剧时,始终挑选的都是一些普通角色,因为他一直记得老师告诉他们的一句话:你的表演是在演一个人,而不仅仅是角色。这句话乍一听起来有些雷同不好理解,但是在秦喻慢慢接触了以后才明白,所谓的演技,就是要能够将这个戏中的角色演活,让他成为一个活生生且性格鲜明的人物,而不只是剧本里的角色。
就拿今天的这场戏来说秦喻在一旁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加入进去,能将自己所饰演的人物完全的展现出来么?秦喻不清楚也不敢肯定。
今天是开机第一天,所以这场精彩的西苑朝前议事拍完以后,张历就宣布收工。
所以回到酒店的时候,秦喻立马来到了套房的另一个小房间,将自己给沈一石撰写的人物小传找了出来。
从秦喻习惯于每晚搂着宋然入睡以后,助理吴倩就搬到了对面的那间大床房,原来的这间小房间成了两人的杂物间,两人的行李,秦喻煲汤都是在这边进行。
沈一石是一个什么人?
秦喻准备根据完整剧本开始重新构建这个人物的特点,明天就会有自己的戏份,秦喻不想被其他人给比下去。
以前秦喻认为沈一石是一个纠结的人,懦弱、卑微、阴暗、却又自负、清高、善良的人。一个矛盾重重的小人物,一个可怜虫。
他身在泥潭、心向高洁。为了利益,他可以把自己最爱的女人送给太监杨金水玩弄,为了脱罪,又让她去陪小太监李玄,让李玄心甘情愿地去死。但是他内心无法忍受这种肮脏,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向自己的女人发泄怒火。
在秦喻看来,这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人,而且还有点强迫症,虽然家财万贯自己却又布衣粗食,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一丝的不甘。
他向往嵇康,他能感受到嵇康心中的痛苦和无助,并以嵇康的高洁自况。最后,他得到了和嵇康一样的下场,但他没有广陵散可以绝,于是他把琴砸了。
然而在通篇了解完整剧本以后,秦喻才明白,这是剧中最无奈的一个人,他的无奈是根上的,是绝没有翻身机会的。
海瑞有一句台词:“士农工商都是大明朝的子民。”这句话说的很正,却未免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士农工商”这就像是基本国策一般,所以在明代,不光是海瑞,在任何当权者心目中的潜意识里认为商人低人一等。郑泌昌、何茂才虽然口口声声的叫着沈老板,可是心理未尝不是将他看做一只养肥后随时可以宰杀的猪羊。
可以说,在剧中所有人物里,沈一石的地位是低贱的,甚至可以与“秦淮河的婊子”有得一拼。
这对一个有抱负的人来说,是一种痛苦。如果认命,本分经商,或许沈一石还能活得自在些。可沈一石认命么?
“秦喻,你回来了么?”正当想着出神时,门外传来宋然不确定的声音,刚刚拍完戏份回来的她,看到客厅的灯亮着,而卧室里又没有人。
“啊,回来了。”
推门而入,宋然看着秦喻坐在小房间的圆桌前,上前已经有了好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而且他还在低头书写,对于宋然的进入只是抬头附和了一句。
“在写什么呢?”宋然好奇的拿起一张来看一下。
“明天就是我的戏了,准备再丰满一下人物。”秦喻抬头看了下宋然,然后又低头开始撰写。秦喻没有选择电脑,而是使用手写,就是因为手写可以更加的激发自己思维创作能力,让自己可以一边书写文字,一边梳理完整的剧情。
“沈一石,浙江杭州人,江南首富。生于正德十四年,卒于嘉靖四十年,精通音律、诗书,然而因世代行商,满肚子的才学,却无法踏入仕途……”
“……为人豪富,却富得小心,富得谨慎,富得多虑,平日里为人低调,粗茶布衣,克己奉公,擅于权衡,上上下下,宫里的,官府的,全都打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国库亏空,裕王、严党、甚至嘉靖皇帝,也绝不能叫他活了,只有他死,其他的人才能活。皇帝的心思,沈一石琢磨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