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信息检索。”
叶无月的双眼中闪过无数追溯至事物源头的数据,她所见的下水道中的黑暗逐渐被纯粹的信息数据取代。
叶无月的感知不再受限于人类感官的桎梏,一切存在的事物都将表面与内在展开,呈现给叶无月,就像抬头仰望澄净的天空一样。
叶无月轻松地在黑暗中找到了黑降的痕迹,她转身向洛红雨点头确认后,抽出了挎包里的一把裁缝剪刀,沿着痕迹向前走去。
叶无月拥有无视黑暗环境进行追迹的能力,而洛红雨则可以开启超人类的六感来捕捉黑暗中的事物,她血红色的双眼在黑暗中泛着恶魔般的凶光。
根据上一次猎杀黑降的经验,黑降在黑暗中的战斗能力非常之强。他不会坐以待毙,在对自己有利的环境中先手干掉敌人,这是再浅显不过的战术。
不出所料,叶无月“看”到他了,在狭窄下水道的另一头,手握撬棍的黑降正在等待着她们。
“一只老鼠两只老鼠……一只老鼠两只老鼠……”黑降发疯似地反复念着这样的词句,一步一步地向叶无月走来。
叶无月握着剪刀的手渗出了细汗。她原本是不会感到紧张的,但是,黑降身上除了词缀本身散发出的信息外,还有另一部分令叶无月紧张的信息:嵌在黑降信息中的错误,就像文本中的乱码、图像中的像素缺损一样,那是恶业才会有的信息。
“红雨,他身上有恶业反应。”叶无月重新平静下来,紧张的时间不过几秒,因为她是专业的猎人,极端专业的猎人,恶业的反应不过是增大了一点狩猎难度而已,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还不至于反转,“反应越来越强了。”
黑降发出了骇人的咆哮,向叶无月猛冲而来,没有战术,没有技巧,他想仅凭借力量与速度就压制眼前的两个“入侵者”,下水道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但是,他想错了。
“澄空,进程预分。”
叶无月双手执剪,她“看”清、解析、预知了黑降的每一个动作,裁缝剪刀张开,而后一分为二。叶无月侧身闪开黑降笔直的进攻,将两把剪刃精确无误地刺入黑降的侧肋,刺穿胸腔、刺破左肺。
黑降的口中吐出了血沫。
“血。”洛红雨双眼猛睁,原本被妥善压抑好的嗜血本能在闻到黑降口中的血沫后立即解放,仅一瞬,洛红雨就将骨刀准确无误地送入了黑降的心脏,那个鲜血回路的节点,洛红雨眼中最闪耀、最渴望的器官。
刺破了胸腔以后,黑降心中的嚎叫涌上声带,却只能发出戳破气球般的嘶嘶声。
干净利落的斩杀,不拖泥带水的处决,是这样的,“原本”是这样的……
剪刃上传来阻力,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伤口处排斥着刺入其中的剪刃。
“这是——”在叶无月的视界中,黑降体内的恶业信息正在飞速暴涨。
撬棍还在黑降手中。
没有等叶无月的警告喊出口,撬棍就带着巨大动能自上而下劈向洛红雨紧握着骨刀的右手。
骨头碎裂的声音之后紧跟着的是血肉被扯断的声音。
洛红雨被震摄了,这是她在变成“怪物”以后,第一次感受到撕裂骨肉的痛楚,那么痛苦,那么真实。
无论受多大的伤都能再生愈合,痛觉神经早已成为虚假的摆设……对洛红雨来说,真实的疼痛。是一种奢侈品。
肾上腺素激增,洛红雨的身体反应速度提升至极限,时间都被迫在她眼中停留。
某个人的话语在她的耳边一闪而过。
“不会痛的话,是不是也不会悲伤了?”
这句话像打开水匣的开关,洛红雨最初经历过的那些可怕记忆从她内心的深处喷涌而出。
几乎要将眼眶睁裂的双眼流下阴冷的泪水,这份泪水最初的热量早已消散于杀戮中了。
咧开的嘴角露出异化的利齿,左手迅速接住了黑降的第二下挥斩,在巨大的冲击下,左手表面的血肉统统绽开,露出坚硬如坦克装甲的碳素硬化层。撬棍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碰撞,当即断为两截。
碳素硬化的左手扯开黑降的双手,夺去剩下的半截撬棍,狠狠地钉穿黑降那看似单薄的身体。
“这下总该死了……混蛋东西……”洛红雨摇晃着后退,之前所站之处的地面已经四分五裂。她娇小的身体刚刚究竟承受了何等量级的冲击?那恐怕无法估量。
“红雨!后退!”叶无月拨出剪刃,向一侧退开,“他身上的恶业反应更加强烈了!”
身上插着骨刀和半截撬棍,内脏都已破裂,但黑降还没有倒下。
“喂,你是怎么和叶无月结成一伙的?”高文对小说家说,眼睛看向小说家手里用桌布包着的棍状物。那是他的武器?可笑!
小说家回答:“我不过是她们租住的房子的房东。”在回答时,小说家打量了一番这个自称高文的人,廉价的衬衫和长裤平平无奇,但耐磨又结实的仿制军用作战靴说明此人是实用主义者。
他是一个社会上的浪人,小说家这么定义高文。
“普通人就别卷进这种破事啊。”高文这么说,其实是在责备叶无月,“带上普通人……那个女人的原则去哪了?不过——”
高文再次仔细地瞧了一遍小说家,特别关注了他在阳光下的影子,似乎发现了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高文用一句“算了”掩盖了过去。
小说家耸了耸肩,他并不在意高文的看法。小说家觉得高文和袁胖一样,在本性上和他这种宅男是合不来的。
小说家把视线移到衣裙一黑一白的两姐妹上,试图找回某个“即视感”,但事实上那并无效果,在记忆与梦境交织的黑暗森林中,小说家无法找到认知之外、被迷雾隐藏起的记忆,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奇怪的梦来开启似真似假的记忆。
梦会重现那些被隐藏起的记忆,老城区山间道上的散步、坐在床上看综艺节目的乏味午后,骑自行车拜访老宅子的星期天……
地下传来令人不安的震动,打断了小说家的思路。他低头看时,发现了水泥地上不断扩散的裂纹。
千秋向高文传达心音,警告地面即将破裂,同时抓过小说家的手带着他和七海一起向道路边缘跑去。
“在搞什么?”高文跳向一侧,“这他妈是居民区!她们疯了吗?”
紧接着高文就明白自己错怪叶无月和洛红雨了,因为从地面裂口中伸出的,是由黑色物质构成的爪子。
“那他妈是什么玩意!”高文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只有一根甩棍。“完了,其他装备没带上。”
小说家吃惊地看着恶魔的大爪挣脱地层的束缚,从地下升起,全然不知自己的手正被千秋握着这样一个令人心动的事实。恐惧已经使他失去了抵抗。
洛红雨从另一边的下水道里跳出来,向其他人喊道:“是黑降!他暴走了!”
高文向四下望去,所幸周围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平民经过。
叶无月动作别扭地从下水井爬上地面,她受伤了。
黑色的恶魔彻底撕碎了路面,巨大如重型卡车的身体就立在小说家眼前,黑降已经被迫放弃了人类的存在,与体内暴涨的恶业同化成怪物。
千秋拉起七海和小说家向另一侧逃离,黑降的巨爪毫不犹豫地朝他们挥来,如同日食时骤然降临的黑夜,只是这同时还伴随着死亡。
“啊!”七海颤抖着发出惊呼。
黑暗的记忆森林里,一个声音刺穿厚重的迷雾直中小说家的心房。
“哥哥!来救我!”
小说家挣开千秋的手,扯下包在管道钳上的桌布,双腿控制不住地向前跑去,直面黑降挥出的一爪。
怎么回事?明明怕得要死,明明和自己没有一丁点关系,双腿应该僵硬得寸步难移才对,为什么我会带着扭曲恐惧的表情冲上前去啊!
小说家挥出管道钳,事先绑在上面的尖刀刺入黑色的巨爪,但那就像拿针去扎一头巨熊一样毫无作用。
黑降将小说家像玩偶一样抓起,咆哮着挥舞自己的双爪,周围居民楼的玻璃窗皆被震碎。
洛红雨拖着尚未完成再生的左臂冲向黑降,想夺回黑降手中的小说家,却与黑降陷入了缠斗,黑降虽然体型巨大,在灵活性上却不输给洛红雨。
高文看着七海和千秋安然无恙地跑过来,转身对叶无月说:“我要回去拿炸药,一会把你的倒影借给我。”
“那会炸死小说家。”
“你知道这他妈不是用常规办法能解决的家伙!有别的办法我早就用了!”
“嘁……”叶无月咬住拇指的指甲。
“就看那小女生能不能把他救回来了,回见。”高文的身体渐渐由实体变为影像,在最后消失之前,高文对着叶无月按下了手机拍照的快门。
被巨爪紧握着的痛苦令小说家头脑空白,他只能依稀看见洛红雨在奋力和恶魔搏斗。
当时要是没冲出去就好了……为什么我会这么做?那是没有办法的吧……都听到求救的声音了。
洛红雨的右手还在再生中,她没有再创造另一把骨刀的余裕,仅靠碳素硬化的左手只能和这个大怪物打个平局,并不能救下小说家。
黑降的巨爪与洛红雨的左臂在半空中连续碰撞,每一击都爆发出车祸般的巨响,四周的尘埃被卷起、飞散。
在黑降收回巨爪的瞬间,洛红雨抓住机会,双脚踏上巨爪,借巨爪挥出的力道飞向上空。
“之前插入他身体的骨刀——找到了!”
黑降的腹部,一个骨制的刀柄裸露在外,不仔细看的话还注意不到。
洛红雨看向被黑降抓住的小说家,说:“那个白痴,等着我!”
在呼啸的风声中,洛红雨张开双臂,像鸟儿一样向下飞去。
高文在水槽前闪现,奔向房间的角落,拖出从雕刻家处取回的大提包,拉开拉链,一包缠着胶布的绿色块状物就等在那里。
“0K!”高文拿起土制的塑胶炸药,双眼看向手机中刚拍下的叶无月的照片。
“你咬指甲的样子真不错。”高文说完这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后,从房间里凭空消失。
“来了。”叶无月挥出手臂喊出了词缀,“澄空,数据冗余!”
叶无月创造的虚像顺着她的手臂飞向黑降,在怪物的头顶停止,高文于这准确无误的时间点闪回到虚像背后,右手举起了塑胶炸药。
叶无月竭力向空中喊去:“红雨!就是现在!”
翔空的洛红雨看到了高文的动作,收回双臂,像炮弹一样向黑降冲刺而去。
“右手,再生,完成!”洛红雨极速落地,肌肤因为剧烈的冲击而绽开血花,弯曲的双腿将冲击力最大限度地转化为肌肉间的弹性势能,在溅出的血滴尚在空的瞬间,洛红雨便如一颗出膛的子弹,飞向黑降的腰际。
高文甩出手中的炸药,从空中再度消失,闪现至叶无月的身边,背对着黑降巨大的黑色身躯,拔通了炸药的引爆电话。
在塑胶作药上的手机亮起并引爆炸药的同一瞬间,洛红雨拔出了黑降体内的骨刀,极速斩向抓住小说家的巨爪。
震撼天地的爆破声响起,火焰与烟雾冲向天空。结束了,没什么生物能在C4塑性炸药那种距离的爆炸中活下来。
“那个哥哥呢?那个保护了我们的哥哥呢?”七海无神的双眼望着爆炸,喃喃地说,千秋将妹妹抱入怀中,叶无月差点把她的指甲咬断……
洛红雨用尽力气从爆炸烟尘中飞出,她的后背着地,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在她双臂怀抱之中的人,正是小说家,完整无缺的小说家,他们活下来了。
七海和千秋急忙跑过去扶起倒地的两个人。叶无月见到大家都还活着,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迎来难得的放松,一股虚脱感涌上身体,那是叶无月久违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讨伐如此程度的敌人。
众人回到小说家的房子,七海和千秋在照顾昏迷的小说家,洛红雨躲在阁楼里,她身上的多处破裂、烧伤还未再生完全——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再生时的样子。
而高文和叶无月则站在阳台上,一起看渐渐阴冷下来的天空。
“好久不见。”高文先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见。”叶无月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高文点起一根烟,叶无月为了掩饰什么,摆弄起自己整齐的指甲来。
“嗯?”高文递给叶无月一根烟,“尝尝,韩国薄荷烟。”
叶无月接过烟,两个人在默契的沉默中品尝完了烟草与薄荷的混合香气。
室内的电视机上,新播放着老住宅区地下煤气管路爆炸的新闻。
记者述说着事件的经过,她身后就是爆炸形成的大坑。
一个像传教士打扮的外国人从记者身边走过,跳入尘烟未定的爆炸坑中。他四下搜索着什么,最终把视线落在一小块黑色的物质上。
他蹲下来,拾起黑色碎片,脸上浮现出笑意。
“很快我的时代就要来了……‘明日唯一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