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梦回
路曼声的病来势汹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魔将她束缚得如此之紧,温书一连下了几记猛药,都没能帮助她自噩梦中挣脱。
“三小姐,路姑娘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病得如此之重?”
难道孟凌东之死,对她打击有如此之大?
这也难怪,路曼声将孟凌东的死全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听闻他死得那般凄惨,确实无法承受。
“并不只是这样。”温书回过头,看着床上昏睡着的路曼声,这眉头皱得紧紧。
“以前我在大尧的时候,就听曼声说过她因为不愿回想起一些往事,有轻生的念头。当时大尧太子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请来了宫里的侯御医,对她点了忘忧香。”
在场人都很吃惊,甚至可以说用震撼来形容。。
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会让路曼声这样的人有轻生的念头?
“那你的意思是说……?”
“她体内的忘忧香已经失效了,应该是这次的打击太大了,让她冲破了忘忧香对她记忆的压制。”温书顿了顿,做了结论,“她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并且那些痛苦都是真实的。”
忘忧香并不是抹灭一个人的记忆,它只是让人没有那种绝望哀痛的情绪。但忘忧香却有一个弊端,当忘忧香功效丧失时,那种痛苦更是会以百倍袭来。
温书很忧心,不知道这一次曼声要如何撑下去?
她纵然有灵丹妙药可以治好她的身体,却治不好她心头的忧伤。
“有什么办法,三小姐?”
“不管你需要什么,我都第一时间为为你寻来?”
谢小迹和公孙极乐也很关心路曼声的状况,早知道会这般严重,他真的不应该就那样告诉路姑娘孟凌东的事。
“现在只能看曼声自己挺过去……”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曼声醒来,他们还能慢慢地开解她。可现在曼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记忆还不知道穿梭在哪个时空,温书也不能贸然弄醒她。
“我曾经听过一种入梦治疗的方法,想办法进入她的梦中,篡改她的记忆,让她对现实恢复信心。就有人因为这种方法,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这种办法不是不可以,却需要一个她非常关心的人唤醒她。或是让她的意识对这个人放松戒备,才能让他/她侵入她的意识,最后才能如愿将她带回来。曼声现在迷失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只希望在那些梦中,她能自己找到方法,真正地得以解脱。否则这些事深藏在她的心中,始终都是一道疤。”
而且很明显,忘忧香的功效在这几个月里已经逐渐减弱了。曼声开始有了爱恨情仇,她的心里也越来越迷惘。本来她感觉不到过去的痛苦,也体会不到那些她深深抵触的东西。这几个月,她的情绪越发地外露,还有对孟凌东那一串的担忧,一切都趋向一个正常人。
正因为忘忧香的功效减弱了,才在路曼声听到孟凌东的死讯后,一下子便冲破了忘忧香最后的控制。
她彻底地回到了从前那个路曼声。
那个有哭有笑、有痛有泪的路曼声。
而昏睡中的路曼声,穿破时光的大门,回到了现代。
她不断地向前奔跑,冲破眼前层层屏障,她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想要再看一眼她的老公。
这个世上她最愧对的人。
她站在城市街头,望着周围车水马龙,还有那一个个看似鲜活又朦胧的身影。她环顾四盼,发觉这里一如往常,却陌生得叫她心慌。
忽然,她听到人群中一阵惊叫,她蓦然回头。
便看到在马路中间,一名清俊的男子倒在血泊中,他的身下全部都是血,却依然再哀伤地看着她——
那个人正是……
路曼声眼前一片白光,骤然跌坐在地,望着那个男子哀伤又绝望的眼,抱头痛哭。
她能看见所有人,所有人却看不到她。
周围世界在剧烈地撕扯,但那双眼,哪怕跨越了不同的时空,仍然在深深地凝视着她。
路曼声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心口一阵阵地抽痛。她多想就这样死掉,那样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世界一转,繁华街头的路曼声,被带到了一片小区内。
这个地方过去这么多年,路曼声依然熟悉,那就是她结婚后和老公一起打造幸福家园的地方。
在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位老太太,身体很硬朗,笑呵呵的。路曼声认得她,他们这个小区的人都管她叫陈奶奶。
路曼声他们搬过来的时候,陈奶奶的老伴刚去世,十分地孤单,还有一些老人病,生活难以自理。
阿进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看陈奶奶一个人生活不易,经常给她提供生活上的帮助。她虽然是学肿瘤内科的,对中医也非常的熟知,阿进还带着她过来看望陈奶奶。
陈奶奶的病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好好调理,就会有显著的改善。
路曼声帮助陈奶奶料理好了身体,这个小区的人知道了,都喜欢这对小夫妇,认为他们很热心肠。
在这么多年后,再次看见这些人,路曼声觉得亲切的时候,也不禁心如刀绞。
想当初,她和阿进刚到这儿的时候,感情有多好,为什么后来会弄成那个样子?他们明明彼此相爱,感情也没有任何人插足,只是因为她忙于工作,从来没有顾及阿进的心情。
路曼声真的好懊恼,为什么在她不断往前跑的时候,没有回头看看那个正在身后落寞凝视她的身影?
就在路曼声低着头想着这些的时候,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奶奶,你身体可是大好了?”
路曼声在听到那个声音时,顿时惊愣在地,一动都不能动弹。
她回头,看到阿进正挽着她走进小区,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感情如胶似漆都不为过。
“好好好,多亏了曼声好手艺,给我扎了几针,这身上舒服多了。”
“感觉好些了就好,陈奶奶要是再觉得有什么问题,尽管让曼声帮你看看。能帮到你,她也很高兴。”
路曼声则在旁边笑着点头,其实路曼声在前世的性子,虽然很随和,其实话并不多。除非特别高兴的时刻,又或者是对着她亲近之人,不然她会有些疏离。不过陈奶奶在路曼声就像自己的奶奶一样,每次出去和回来,总是要和她老人家说上几句话。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阿进便挽着路曼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路曼声在片刻地呆愣后,也跟了上去。
她发现了,自己在这里就像是无形的气体凝聚而成的,她能穿透所有的东西,看得见别人,也能真实地感受到此刻的心情。但别人却不知道她就站在这里,甚至这里,还有一个完美如初的路曼声。
回家后,阿进让路曼声休息,自己则洗干净手,开始做两人的晚餐。
看着阿进那副惯常居家的样子,路曼声油然而笑。
阿进的工作很轻松,是个闲职,但薪水不错。他很心疼别人,也觉得她在医院太过辛苦,家里的事通常都是他做。
路曼声一开始觉得自己真是嫁了一个好老公,也很感恩如今的生活。但慢慢地,她就越是把这一切当作是理所当然。虽然每天还会说一次老公辛苦了,吃到他的饭菜依然觉得很幸福,却没有仔细体会过阿进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些的那番心。
因为她追求的不只是感情,她还希望有自己的事业,希望能在自己被认定为一辈子的道路上更加大步地前进——
在后来两人争吵的时候,路曼声还在想,是不是阿进这些年对她太好了,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以至于让她觉得,不管她走到了哪里,外面又有多辛苦,只要一回头他永远都站在那里等着她。
她之所以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往前走,是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哪怕她在外面上失败了,她依然有一个坚实的后盾等着她依靠。那个人永远不会背叛她,也永远不会离开她。
因为自己是被宠着的,所以她感到有恃无恐。
“老公,你会永远爱我的对不对?”路曼声听到以前的自己这样问阿进。
彼时的她,正在吃着阿进喂到她嘴边的饭菜,她笑得一脸甜蜜,张开嘴,啊地一口吃掉。
阿进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路曼声的问题。
阿进看起来很热情,其实有许多话他从来都不好意思说。相反路曼声看起来性子还要冷一点,却很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热恋中的女人都是如此,很多人都逃不了,路曼声也不例外。
其实答案她们自己都知道,只是男人说起来,会让她们更加的安心和满足罢了。
聪明的女人,从不问这个问题。因为她自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让他们的目光始终流连在你的身上。
路曼声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个笨女人,她只是确信像阿进这样数年眼里只能看到她一个女人的傻瓜,不会爱上别人。
女人的直觉是很灵敏的,对于冷静理智的路曼声而言,哪怕在热恋中都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她知道阿进是个可靠的男人,能够抵挡诱惑,他还很长情。
“你说啊,是不是?”
“吃饭。”阿进笑着撇过头。
“你说我们俩会不会也有什么七年之痒的?……其实一段感情,能坚持七年,已经很不容易了。”路曼声感叹,大多人结婚,感情就慢慢地消磨光了。靠着彼此的容忍过日子,她挺怕那样的。觉得那样的生活,还不如一个人过自在。
“七年怎么够,我想要伴你七十年,不多不少。那个时候,我们都九十多岁了。牵着手,一起颤颤巍巍地离开这个世界,想想就觉得美好……”阿进的脸上在微笑着,笑得很温柔。
路曼声的心一痛,望着阿进的眉眼,好想再一次将这个人抱于怀中,就像他说的,再抱他七十年,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放手。
那个时候的路曼声,在听到这些话后,心里很高兴,面上却不肯承认。
“喂!老气横秋的,就跟个小老头一样。年轻人不应该享受眼下的快乐麽,你怎么都想到七——十年那么远以后的事了?”
“啊!很想,经常想,想到一生觉得能够实现那个愿望,就已经足够了。”
“……”
阿进以前说过,他最感动的事就是看到两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老人,搀扶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尽头,都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有些人天生孤独,阿进就是这样的。
他曾经这样形容过自己:他在繁华的世界里飘,为的就是能找到一个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如果找到了,他会为那个人奉献一生。
路曼声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替阿进难受,觉得他温柔的表象下,总是有别人触及不到的伤感。
她曾笑称他伤春悲秋,就像是一个古人无病呻吟一样。但每次听到这些话,路曼声的心都会酸涩无比。
她只能用一次次地打趣来掩饰她真实的情绪,就像是这次,当她听到阿进这句话后,她随口便问了一句:男人也行吗?
谁知道平日一本正经的阿进,和她开起了玩笑:你要是变性了,我也能接受男人。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路曼声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句话:一个人爱你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不管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无关性别,无关生死。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一个人先走了怎么办?”吃完饭后,两个人躺在一块,路曼声抓着阿进的手问。
显然刚才阿进的话,并非没在她的心底留下痕迹。
“如果先走的人是你,我陪你一起。”
“诶,你不要这样吓我。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代可没有梁祝。”路曼声学医的,相信科学。
阿进摸摸路曼声的头,“你也知道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么我死了,你也不会再痛了,怕什么?”
“……我会。”路曼声闷闷的,“我现在就很疼……”为什么总是可以这么冷不丁地说情况啊,简直就是可恶的少女杀手。阿进要出去骗小姑娘,肯定一骗一个准。
“如果先走的人是我,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因为你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