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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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并没有想过胤祯会来。

所有人都可能, 这个一直对他咬牙切齿的十四阿哥定然是最不可能的那个, 除非……他垂眉,胤禛发现了那事。

温凉复又抬眸看着疾驰至身前的骏马,那猛然拉住的缰绳使得马匹不耐烦地踩了踩蹄子,胤祯握着缰绳,低头望着温凉, “是不是觉得我来很奇怪。”

胤祯笑得很是得意,把小盒子丢到温凉怀里,“你该带走的东西。”受嘱托来这么一趟, 他可受益匪浅。至少四哥不会折腾他了。

温凉垂眸看着这莫名的玩意儿,“劳十四阿哥费心了。”

他语调微冷,显然并非这般认为。

胤祯听出了温凉话里的意思, “你不高兴, 我心里才高兴了,真想知道四哥让我给你什么东西。”

他调转了方向。

“可别死在路上。”

胤祯就是连口不对心的祝福都说得那么难听。

骏马来得快去得也快,温凉看着手掌心的小盒子蹙眉, 瞬息后恢复了常态。

马蹄声哒哒远去, 胤祯不知道他交到温凉手上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正如那个远在内城的人想要的那般。

温凉打开盒子, 一枚小小的印章放在木盒中。在小半天前被他亲手送到外书房的东西。胤禛需上早朝, 温凉进入他的外书房从不需要禀告。

邬思道轻叹,“邬某倒是做了错事。”若不是他在此处逗留, 温凉早便离去了。

温凉抿唇道,“只是小事。”他安静地和邬思道告别,登上马车, 护送的车队摇摇晃晃,往远方离去。

邬思道目送着这列队伍从视野中渐渐消失,伸手揉了揉眉心,心理难得没什么底气。他一摇一晃地朝着马车走去,希望这内中没有别个隐情,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

康熙四十六年春,杭州。

江南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如同一幅悠然展开的水墨画,朦胧雨景中撑着纸伞的秀丽姑娘漫步在石桥上看风景,桥洞下有船夫哼着水乡小调,使着小舟荡漾而过。不知名的笛声悠扬而起,顺着那细雨飘洒而去,撩动了岸边随风的碧绿柳条。

那绵延的细雨总是江南的代表。

绿意身着时兴的衣裳,娇嫩的颜色衬托得她唇红齿白,发髻松松挽着,随着她的动作微颤。她的视线扫到那那几个护院守着隐秘的角落,他们保护着整座院落。

她正在挑选物什,门房送来的信件拜帖都是经过她筛选后,才一一又重新递到温凉面前来。

当她看到熟悉的字迹时,绿意下意识抬头望着书房的方向,这才又继续整理起来,而后把需要交给温凉的书信拜帖都重新整合起来后,全部都送到书房里去。

温凉此刻正安然站在书桌前,正挽袖在写着些什么,绿意躬身道,“先生,这些都是需要您过目的信件。”

温凉淡声道,“放下吧。”

绿意依言把东西安放在温凉的左手边,这才悄然退下。等温凉写完书信,视线落到那一叠东西上头时,摆放在最上面的那封跃入他的视野。

温凉捡起那封,这才落座拆开,让更多熟悉锋利的字眼落入视线中来,其上问候的字眼随着温凉的动作而显露出来。

“春寒料峭,望君珍重。”胤禛的字迹。

待温凉看完后,他打开架子下的小木匣,里面已有数封同样字迹的书信。他视线停留半晌,终是拿出那余下的数封看了几眼,才又摸出了火折子。

屋角闲置的火盆被温凉寻了出来,他半蹲在此处,打开了火折子,点燃了最初的信件,随着温凉的动作,火苗开始舔舐着洁白的信纸,漆黑的字眼不住被吞没。

温凉松手,那团包裹着信纸的火焰便掉落到火盆里,其上那见字如晤四字不知为何残留到最后,可也被愈发盛的火苗吞没。撕碎的信纸一张张被丢入,最终全部化为灰烬。

“先生。”

绿意重新入内,发现温凉正蹲在屋角,停顿了一息又继续说道,“浙江巡抚王然大人给您下了帖子,邀您三日后登府赏花。”先生还是把那些信都烧了,虽本该也是如此,残留来往的信件若是被查出来,总不是好事。

然绿意每每见到,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每次先生都是攒下好几封才一次烧毁,不知是为了省事,还是为了其他。

温凉起身从绿意手里接过那张帖子,走回书桌前看了两眼,然后才开始研墨。

温凉来杭州一月有余,素来深居简出,并不曾活动。别说这杭州的官场了,便是整个杭州都寻不出认识他的人。

这浙江巡抚寻他,总不会是因为扬州的事情?他微阖双眸,暗自思忖。

杭州自有知府,浙江巡抚只是驻守在杭州,有着这位顶头上司在,杭州知府想必也很有压力。

“主子,所有情报已经送往京城。”屋内骤然响起暗哑的声音,温凉连眼都不睁,默然点头,那人便悄然散去。

温凉当初出京,最开始是辗转在绍兴待了数日,而后又来到了扬州。扬州繁花似锦,更是天下航运来往的中转,着实是个热闹的地方,更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温凉在那里捅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更招惹了江宁织造曹寅的注意,正好扬州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温凉便带人搬到杭州来。

他所租赁的府邸并无挂匾额,也并无交游,只是不论这浙江巡抚是何意,温凉都想去会会。毕竟这也算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数日后,温凉挟拜帖而至,王府门房的态度很好,连忙有人进去通报,又领着温凉往府内而去。

王然是今年刚升任浙江巡抚,和温凉来杭州的时间顶多也是前后脚。这短时间内,府内仍看得出有些匆忙的痕迹。不过这王府的下人该是训练有素,便是行走间也很是轻巧,动作很是舒缓。

府内随处可见点缀的花草,暗香随着他们的走动而隐约散开,恋恋不舍地在他们衣角缠绵,最终被越走越远的距离抛在后头,可不到半步,又有着不同的花木,层层掩映下煞是好看。

“先生,请往这边来。”侍从欠身道,而后引着温凉到了湖心亭中,那里早有人坐在那处,看起来清俊瘦削,又有半大少年立于身后,两人时不时交谈两句,态度温和,看起来更似父子。

通往湖心亭只有一条道路,那个半大少年先注意到温凉的前来,视线落到温凉身上顿时露出喜意,伸手扯了扯身前中年人的袖口,那清隽中年人顺着他的力度抬头,一眼看到温凉,顿时也站起身来,往前迎了几步,“这位便是苏先生了?”

苏然乃是温凉的化名,只他从不留名,因而在外若是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只知道他姓苏。

温凉拱手先行一礼,“大人折节下士,某深感五内,只是不知大人为何邀请苏某前来。此事不解,某心难安。”

王然朗声大笑,往前扶起了温凉,“苏先生说得对,朗儿,过来。”

那半大少年走到温凉面前来,长身一礼,微红着脸说道,“小子当初流落京城,若不是有人解囊相助,早便无力脱身。前些日子在码头下船,小子远远便看见先生,与当初恩人极为相似,这才贸然请伯父邀先生前来。莽撞之处,还请先生见谅。”少年口齿清晰,三两下便把缘由解释清楚。

温凉恍然,原是这事。

京城,少年……温凉仔细端看这少年的模样,这是当初在书铺待着的那个孩童?

“你是书铺的那个孩子?”温凉凝眉,想起当初的画面,他在那时难得以女子为装扮出行,并且还去逛了书铺,这才在那个时候撞见那个孩子。

若不是见那孩子一心向学又体贴长辈,那时的温凉也不会有着浅薄的善意。

少年眼眸中迸发出惊喜之色,连声道,“的确如此,想必定然是先生姊妹所搭救,还请先生受小子一拜——”当初若不是有那金叶子在,别说是被伯父所寻到,便是娘亲的疾病也无法救治,没想到如今,他还能亲自感谢恩人,着实是奇妙之事。

温凉避开这礼数,淡声道,“当初她施以援手,也不曾想过日后回报,你无需挂记在心。”这便算认下了有姊妹的话语。

王朗认真道,“救命之恩岂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先生不必如此谦虚。”

王朗的确如当初温凉判断那般出身富足,后是父亲骤然去世,母亲又病弱在身,而后身家被亲族所占,才落得跟随难民潮到了京城,后来大多数都被遣散回原地,王朗的母亲不欲回去,便一直带着王朗躲在暗处生活,几乎无法撑过去。

是温凉那随手的举动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甚至有了足够让王朗离开读书的可能。后王然费尽心思辗转寻到弟妹与侄子,这又是后面的事情了。

王然在温凉与王朗的对话时,一直在旁含笑看着,直到王朗被温凉的话语说得有些迷糊的时候,这才笑道,“朗儿,今日请先生前来便是为了赏花,可不能让你一直和先生兜圈子。”

王朗顿觉如此,羞赧一笑,暂退到王然身后去了。

王然发妻早已逝世,膝下无子,因夫妻恩爱不愿再娶,如今也是把王朗当做自个的孩子看待,自然也是宠爱异常。他温和地摸了摸王朗的头,望着温凉道,“苏先生不若随我等赏花吃茶,这恩人不恩人的话,便留待日后再说吧。”

温凉欠身,“自是如此。”

王然是个很温和内敛的人,在不穿官府的时候气息更是普通,和王朗的相处就跟普通的父子般,完全没有半点架子。这也是温凉与王然对面而坐时,王朗敢在旁插话的原因。

“苏先生,您的妹妹可曾随您前来。”王朗在说道这话时,面带羞涩,毕竟话语中提及了一位女子,“小子的娘亲想亲自拜谢,不知……”他迟疑了片刻,生怕温凉不愿。

温凉顿住,张口便想拒绝此事,然就在他打算说话的时候,他忽而想起了一件事情,转而言道,“的确随某过来,只她身体娇弱,一直在休息。”

他面无表情地给他的“妹妹”捏造了一个娇弱人设。

温凉需要做好两手准备,免得若是他面上的身份出事,连个避开的时间都没有。若还有个“妹妹”,或许还能做点什么。

王然接口道,“可需要寻名医大夫?”毕竟是朗儿的恩人,王然也很是上心。

温凉摇头,淡道,“此乃天生,无法排解。若是夫人想见她,某下次让她过府便是。”

王然呵呵笑道,“正好先生也可带着姑娘前来。”

温凉见招拆招,“若是得空,自然如此。”只会永远都没空。

送走温凉后,王然带着王朗回了内院,王朗先去看望了母亲后,又回到书房同伯父待着。王朗在王然身边呆了数年,言传身教间性格变得更加温和,也不复此前的焦躁。

“伯父,您如何看待苏先生?”王朗谨慎地说道,虽从他的话语中,王朗的确认为当初仗义疏财的便是温凉的妹妹。可年幼时的经历让他变得多疑了些,不再是当初稚嫩的孩童。

王然捋捋胡子,含笑看着王朗,“你能知道此事,便证明你的确是有在认真思考,先说说你的看法。”

王朗道,“苏先生看起来性格淡漠,很是寡言。然字字珠玑,少有虚言。”他心思敏捷,这些年中能让他有这般感觉的人甚少,眼前的伯父是一个,苏先生又是一个。

王然点头,算是赞同了王朗的意思,“这位苏先生可不是普通人,前段时日,他可是在扬州闹出了不少事情,随后销声匿迹,不曾料到竟是出现在此处。”他刚才一口叫破那人的姓氏,他依旧神色不动,不知是城府深,还是一贯如此。

端看此前的事迹,该是前者了。

少年愕然,看起来不大理解,“伯父,这是何解?”伯父竟是知道这苏先生的来头!若是如此,他与苏先生的相见又是否带着算计?自从跟随在王然身侧,王朗才深感见识浅薄,竟是有着这般那般的事情发生,人心不过如是。

王然看着王朗那茫然的眼神,轻笑起来,“当初得知要接任浙江巡抚的事情时,我是如何教导你的?”

王朗思索片刻,然后准确地把话语重复了一遍,“浙江情况复杂,且上头心思未定,此去合该安心做事,旁的不必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惹出乱子。”他的记忆力很好,如此也算是复述了七七八八。

江南官场复杂,如此行事也只能说是寻常,更别说这里还有个和王然不大对付的曹家。

王然颔首,站起身来从身后的盒子中抽出一份折子递给王朗,“看看吧。”

王朗迟疑地接过折子,毕竟是朝堂的奏折,王然也很少轻易给他看。今日若不是温凉前来,正好给了王然一个很好的机会教育王朗,王然也不至于如此。敏锐的思绪及灵活的想法才能帮助人行事,不论是为官行商皆是如此。

“这,这不可能!”

王朗看完后猛然抬头看着王然,指着奏折内的内容是说道,“这、这和苏先生完全不合……”这奏折内不过寥寥数语便闹出那般大事的人,竟会是那个淡漠寡言的苏先生?!

去年十二月某夜,扬州府衙的墙壁上被红墨挥洒诉状书,洋洋洒洒数百字陈诉拐卖案情。次日清晨,百姓口口相传此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扬州府!就在扬州知府暴跳如雷的时候,江南出名的讼师赶到,带来了数千苦主的诉状,同时伴有无数确凿证据,另有江南数位大商人与官员也牵扯到拐卖案其中,上下牵扯极大!

京城得知此事,连发三道奏折训责扬州知府需秉公处理,王然的上任明面是升官,实则也因牵扯此事被调职处理。陈列的官员中,曹寅赫然在列!

只是事后公布出来且牵连下狱的人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王然拍着王朗的肩膀,把这折子又收起来,“此事环环相扣,不论是那墙壁诉状,亦或者那讼师前来,全都是踩着时机。扬州这般大,若没有人在背后推动,半日而已,整个扬州便能知晓?若没有这般大的民愤,以及那突然冒出来的数千苦主,你以为京城的动作会这般快?”

想要平息民愤,便需快刀斩乱麻,镇压是无用的。这才是京城没让扬州知府把此事转交给浙江巡抚的缘由,事情是在扬州爆发的,需要短时间内便在扬州迅速处理完毕,这是最合适的方式。

王朗嗫嚅道,“那伯父怎会知道这是苏先生的手笔?”

毕竟那奏折上写的只是扬州的案子,并不曾牵扯到其他,也完全没有提及那个幕后主事的身份。

王然笑道,“自然是那曹寅了。”

无缘无故被曝光在人前,哪怕最后迅速就被处理了,可曹寅怎能忍得下这口气?曹寅毕竟掌管着江宁织造,又是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想要寻个在江南闹出痕迹来的人也不算很难。

这位苏先生便是在这个时候进入江南官场人的眼中,只是隐约显出点痕迹,滑不溜秋的又根本寻不到人。他原本以为这位苏先生该是在绍兴,没想到竟然出现在杭州。

王朗噘嘴,只觉得王然说得很是轻巧,他却是全然听不懂。王然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苏先生可不简单。”能轻而易举地避开这些东西,不知道幕后的人究竟是谁……若是无人,那这苏先生更让人好奇了。

剑走偏锋,却又如此切合实际,如此鬼才,当真让人心生招揽之念。可惜了,他该是迟了。

王然笑着让王朗回去琢磨今日的事情,自个漫步在书桌后坐下。

扬州的收尾如此干脆利落,但断则断的手腕令人钦佩。曹寅那般寻找,却不知道人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这位苏先生在来前,究竟知不知道王朗此事?又或者,他本身也同样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如此甚好。

王然露出笑意,有目的才好,有目的便会有行动,有行动便能看出些许端倪,看在王朗的面上,王然命人扫去这苏先生在杭州的所有痕迹。

曹家在江南如日中天,看不爽他们的人自然是有,不巧的是,王然便是其中之一。

温凉回府的时候,刚入府内绿意便迎上来,此去不必其他,先生不让她跟着,哪怕知道暗处定然有人在旁守卫,绿意也很是担忧温凉的情况,眼见着温凉平安回来,绿意这才安心。

“绿意,派人去挑衣裳,还有粉黛胭脂,就按着当初在京城的习惯挑选。”温凉漫不经意地嘱咐了一句,顿时让绿意吓了一跳。

自从温凉恢复了原来的装扮后,便再也不曾动过那些衣裳,绿意本以为先生已是完全抛弃以前的种种。

温凉解下披风挂在架子上,“王然对我还有怀疑,换女装更容易些。”铜雀并没有跟着出京,送金叶子的事情也只有温凉和铜雀知道,正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少人知道,便越少人会发现这层关系。

绿意心中还有疑惑,不过还是依照命令行事,很快便派人出去采买此物,而且按着温凉的吩咐,并不是大肆采买,只是做出更换季节衣裳的模样来。

王然是只笑面虎,温凉在见面不到片刻的时间内便知道此事,甚至温凉以为,他该是知道他目前这个身份做过的事情。好在王然与曹寅间有着摩擦,定不会与曹寅有其他的联系。

温凉摩挲着安放在角落里的书籍,当初把曹寅的名字加上去,其实的确冒着很大的危险。其他的官员哪怕是知州亦或者巡抚,都没有如曹家这般势力根深,是江南的大家族。且曹家连着三代都掌管着江宁织造,如今曹寅又管着两淮盐课,敢得罪他的人便更少了。

可曹家在其中参与之深,也是前所未有。曹寅把控着曹家,可曹家不止曹寅一人!

当温凉顺藤摸瓜把曹家与前太子隐秘的联系挖出来后,便毫不犹豫地把这份大礼送给了胤禩,并派人回京告知胤禛此事,当机立断地把此事引爆。如今按着京中的动弹,哪怕曹寅再如何得宠,这几年也得消停些。或许这些事情都不是曹寅做下的,可只要挂着曹家的名头,那便是曹寅的职责,谁叫如今曹家的当家人,便是曹寅呢?

此次动作,江南连番掉马的官员可是不少,沽名钓誉之辈,又有民愤在前,京城的处置毫不手软。

新上任的官员大抵身份清白之人,也有新出茅庐被康熙放下磨炼的官吏,比之前要好些了。或许他们沉沦数年后,又会走上前任的老路,可这还需要时间的磨砺才可得知。其中胤禛得以动作的人,也有数位,巧妙地安插在了要害处。虽不是显眼得闲处,可周转中能得知的消息才更多。

这也是温凉挑着此事动手的原因,拐卖案牵连过大,上头知道的人不过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事情了。如此种种事情叠加后,这般氛围中造就了江南官场这对内暗斗对外一致的奇景,温凉若想撬动这江南,便需要有个立足点。

此事不过是开始。

温凉不经意地想到,许是康熙帝眼下也知道他在江南才是,就不知道现在老爷子的心情如何,不要暴跳如雷就好了。他的任务虽是如此,可他也想看着老爷子多活几年。

康熙帝的确生气。

次日早朝后,他面无表情地把胤禛给逮到乾清宫,看着老四说道,“温凉当初出京的时候,怎的跟你说的?”那个臭小子!

胤禛神色如常,欠身道,“先生只说想回故土看看,并浏览江南风光。儿臣想着这些年先生的情况,便答应了此事。且先生明面上是某的幕僚,实际上若想来去,儿臣也是阻挡不得的。”

康熙帝随手把奏折丢到胤禛面前,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游览?江南是个什么情况,他温凉不知道?屁话!”他猛然顿住看着胤禛,“温凉动作前,你可知此事?”

胤禛坦然道,“的确如此,先生在动手前一天,派人走水路传讯过来。”他在此前的确不知温凉欲动弹,可早在他放手温凉出京,并给予了印章护身后,便知道早晚会有这天。

温凉是不受拘束的骏马,若是强行套上缰辔,终会两败俱伤。如同悬崖浮桥上,端看到底谁能磨得过谁了。

康熙帝哼笑了声,动手前一日……

从江南走水路过来,再快也要七八日的时间,等这消息到了胤禛手里,这黄花菜都凉了!

康熙帝落座,神色莫名地看着胤禛,似乎是想从胤禛身上看出些许不同来。胤禛欠身,从怀里取出了一份书信,“这是先生希望儿臣转交给万岁爷的书信。”

他并没有贸然地递给康熙帝,只是平静地站在殿下。片刻后,康熙帝挥手,梁九功默不作声地下了台阶,从胤禛手里取走了这份书信。

胤禛没有多留,知道康熙帝眼下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了,便告退出来。他本是打算去永和宫拜见德妃,只是想起这段时间每次去见德妃都会发生的小摩擦,便头疼地顿住了步伐,直接去了阿哥所。

胤祯在前半个月意识到出宫的阿哥中并没有他后,意识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但凡阿哥们居住在阿哥所里面,大多都是在成年并娶妻后便需搬出阿哥所,老九老十都早就出去了。胤祯自打与胤祥关系愈发好后,自也是因为将来是一同出府的。然而康熙帝甚为宠爱,这出宫的名单中并没有胤祯,仍留住在阿哥所。

康熙帝的宠爱自然是阿哥们所希望的,可这出宫与不出宫间也有着不同。胤祯总觉得差了一截,气得胤祥拽着他耳朵把他说了一顿,同时给他认真科普了在外生活所需银两,顿时把胤祯的伤心失落打消了大半。

在阿哥所内生活的确逼仄,但这人情往来随礼便少了许多,更别说在外生活所需的一日三餐花费便是最简单的事情。胤祯自然想过这些,可这些计算得最清楚的应该是完颜氏,他自个本身是没有想这么多。

胤祥扯着他坐下,“我总感觉你白长了这个脑子。”

胤祯一拐子捅得胤祥腰痛,这小子在演武场泡久了,下黑手越来越狠了。胤祥无奈揉着这处,正想说些什么时,听到外面传报四贝勒过来了。

胤祯和胤祥两人站起身来,胤禛带着一身湿意进来了,“四哥,你怎的不打伞?”胤祥皱眉,连忙让贴身伺候的內侍去取衣裳来。

胤禛拍打了肩头的雨滴,伸手阻止了胤祥的动作,“无碍,这衣裳是不怎么容易沾湿。”胤祯伸手摸了两下,的确没感觉到里面的湿气,“这布料倒是不错。”

胤祯无心的一句话,倒是让胤禛想起来曹家的事情。皇阿玛对曹家的处理看得出仍是有感情,尤其是曹寅。数次下江南时,康熙都选择了曹家接驾,这份情谊少有。同时也给曹家埋下了自视甚高的祸根,还有那庞大的亏空。

胤禛揣度着此事,在合适的时候捅出此事,对曹家该是个巨大的打击。

“四哥?”胤祯不满地叫道,看着胤禛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你过来不会就是在我们两人面前这样傻傻地站着吧?”

胤禛瞪了他一眼,几人坐下说话,不知不觉胤祥便提及了江南的事情,“如果不是皇阿玛网开一面,我倒是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毕竟在知府衙门外泼洒红墨,这该有多大的胆子?

胤祯点头,神色严肃了些,“那些人当杀!真是可恶!”便是再如何推崇喜爱,拐卖人口是最令人厌恶的行径。

胤禛的指尖点点桌面,看着两个弟弟漫不经意地说道,“是先生的手笔。”他在进来前便让人肃清了周围的宫人。宫中说话容易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先生,什么先……先生!”胤祯猛然回头看着胤禛,那么大的力度,胤禛都听到了咔哒的声响,想必是有些扭到了。胤祯摸着脖子哀哀叫唤,“疼死我了——”

胤禛忍住叹息的想法,召来苏培盛给他揉捏了半天才舒服了些,“十四,你怎么就不能安定点?”

胤祯捂着脖颈,如果不是现在难受,都要亲自去摇晃胤禛的肩膀,“所以到底和温凉有什么关系?”

胤禛弹了他的额头,“要叫先生。”而后才说道,“江南局势复杂,他前往打开局面,挑中了此事入手。”从前胤禛从来不曾和他们两人谈论如此深的问题,如今胤禛开口,自然不言而喻。

胤祥眼中闪过欣喜的意味,脚下把胤祯踢过来的靴子给踩住,“四哥,那皇阿玛那边……”

“自然也是知道了。”胤禛权当不知两个在底下的小动作,这爱玩的性格至今不改。好在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他们心里都清楚。

“四哥,温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皇阿玛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宠爱个平常人吧?”胤祯的脖子总算好受了些,他挪了椅子坐到胤禛身侧,目光炯炯的模样势要四哥给出答案。

胤禛淡定地把他的脑袋给扭回去,“这是先生自个的隐秘,若是他不曾同你们提起,我便什么都不会说。”

胤祯又给转回来,“可八哥也知道了!”在闹崩前夕,他隐约知道胤禩一直在忙活的事情,那都和温凉有关,连同温凉男扮女装的事情也是如此。

胤禛神色微冷,“他自然是知道的。”不只是胤禩,胤祉该也是知道温凉男扮女装的事情,不过得知他身份的人,应该只有胤禩。

胤祯摸了摸胳膊的鸡皮疙瘩,伸手戳了戳胤禛,“四哥,你就别放冷气了。不说就不说了,要等到温,温先生开口,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他心中隐有猜测,能让康熙帝这般看重的,许是和皇室有关。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到底是哪个,总不可能是皇阿玛的私生子吧?

等等!他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胤禛,还没等他说话就被胤禛宽厚的手掌压住了眼睛,“不是,别乱想。”

“四哥怎的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咦,不是?”胤祯松了口气,不是就好,这个猜测真的太猛烈了些,他有点承受不住,还是别乱想了。

这惊吓之下,胤祯发觉他的脖子是彻底好了,站起来左右扭转了两下,整个人舒坦了不少。眼见着胤禛似乎有离开的意思,他突然想起一事,“四哥,你去额娘那里了吗?”

胤禛顿住。

胤祯了然,他坐下来无奈道,“四哥,我也不知道你在倔着什么。四嫂虽然……但是现在都过去了,若是府内没人,的确不好。”便是要守孝,夫为妻服丧也只需要一年,如今早便过去了。若不是胤祯很是清楚四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他都要以为胤禛是爱着乌拉那拉氏了。

胤禛神色肃穆,“此话不必再说了。”

“四哥。”胤祥忍不住也道,“此事如今尚无大碍,可若是皇阿玛强行下令,届时又该如何?”

康熙帝也不至于强人所难,可这一年内胤禛婉拒数次,的确惹人怀疑。若不是胤禛一直表现正常,康熙都要开始怀疑起他是否身体……咳。

胤禛道,“不用再言。”他神色平静,看不出究竟是何想法,胤祯胤祥两人也只能放弃。依着四哥的脾气,若是他不想做的事,便是再如何掰都无用。执拗得紧。

……

乾清宫。

胤禛离开后不多时,梁九功进来悄声道,“四贝勒朝阿哥所去了。”

康熙帝似有似无地点头,视线在落在刚才胤禛拿来的书信上面,这内里的内容究竟如何,便是胤禛也不知道。只想着那小子可能的话语,康熙帝就觉得头疼。这惹事的本事可真是不小。

罢了。

康熙帝揉了揉眉心,取了金框眼镜戴上,拆开了信封。

半晌看完后,康熙帝简直要被温凉气笑了,这小子还真是有胆,居然还想着从他这里得到便宜行事的允诺?之前那事压下便废了康熙帝不少功夫,如今眼瞅着温凉继续的动作,康熙帝都有种要派人去把他揪回来的冲动。

康熙帝用笔杆敲打这份信封,江南……他想起了那两个无故暴毙身亡的钦差大臣,顿时眼神幽深,含着淡淡煞意。

“梁九功,取空白圣旨过来。”康熙帝招来总管太监,这些都是他负责着。

梁九功连忙去取来此物,双手奉上。

康熙帝把这空白圣旨摊开摆在桌案上,抬手寥寥数行小字,然后又取出玉玺印泥,在右下角盖上。

“把这送到江南交给温凉。”康熙帝收起来随意丢到梁九功怀里,“便闹去吧,朕倒是看看,温凉能把江南闹到多么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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