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府安静低调地办了丧事, 康熙帝也对胤禛颇有照顾, 放了他数日假期歇息。等着头七过去,又待乌拉那拉氏停棺下葬后,此事也在京中引起了小波热议。
康熙帝膝下的儿子不少,可成年未婚的皇子却不曾有。这正经的妻子和妾室总是不同的,如今突如其来空出了一个位置, 这有心思的人就开始活动起来了。风险自然是有,可是能选择这法子的人,定也是清楚风险。
下赌注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如今康熙帝对胤禛看重有加,认真数来也不算难事。等着百日热孝期过去后,便开始有人隐约在刺探此事了。
满族自入关后, 从顺治伊始逐渐被汉人的儒家文化所汉化, 许多习俗已经开始不同。至少这守孝等的习俗也同样如是。
有无女主人对胤禛来说的确有影响,可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娶,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有, 便是口头的约定也不能落下。
于是乎, 京城内有意与胤禛攀关系的朝臣便愕然发现, 四贝勒是越来越难以接触了。莫说是面对面说话, 便是弄出点什么问题来,都会直接等到冷气释放, 硬生生把他们逼退。
只是他们不曾知道,也同样是他们,才把胤禛越发地往冷面王的道路上逼。
胤禛这做法, 落在康熙帝的眼中,却恰好切合了他的心思。
康熙帝这些年宠爱的皇子不少,胤褆胤礽胤禛胤祯等……这些或多或少都得到过皇父的关注。对一个皇帝来说,好事莫过于他膝下的皇子众多,可坏事也同样如此。
康熙帝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花费在与儿子们的共处中。
喜爱的自然是颇为宠爱,不喜爱的便是半月都难得见上一面。康熙帝也是性情人物,在这事上也很是自在,从不曾因为什么而阻挠。
近年来,胤禛行事稳妥,态度坚定,对康熙帝来说,四子的性格确是难得,也不吝啬褒扬。只是可以预见的是,得到康熙帝重视的皇子,通常也会得到某些人的趋炎附势。
康熙年龄越发大了,越老便越不能见到结党营私。当初处置了明珠,后来除去了索额图,连隆科多都多番被告诫,不外如是。
胤禛的做法,康熙帝很是喜欢。
十月里,京中渐起冷风,开始逼近冬季。胤禛在下朝的时候被梁九功叫住,温和地欠身,“贝勒爷,皇上有请。”
站在胤禛身侧的胤祯耸肩,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又和胤祥结伴离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胤祯不再和胤禩等人接触,哪怕是来往的时候,与胤祥常结伴而行,宫中的人也早就习惯这样的风景了。
倒是胤禟与胤俄曾找胤祯闹过,三人混战一团,胤祥观战片刻,不得已也卷入其中,最后得到了康熙帝的禁闭。从此后,胤祯也不曾和胤禟胤俄等二人接触。
胤禛闻言,神色未变,随着梁九功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殿内,角落里的香炉熏着这些时日康熙帝喜欢的龙涎香,那清幽的香味提神醒脑,淡香悠然。胤禛甫一入内便嗅闻到这股子味道,如同这段时间康熙帝的心境,倒是平和得紧。
康熙帝正坐在软塌看着折子,眼瞅着胤禛进来,也随意地挥手,“不用多礼了,坐下吧。”他用下巴示意了对面的位子,又潜心看着折子上的文字,待看完后才摘下眼镜。
坐在对面的胤禛一直安静守着,视线倒是落在桌面的棋盘上,这盘棋局在胤禛多次前来时都不曾变更过,剔透的棋盘上不着灰尘,显然一直都有人在擦拭。
“老四,这段时间,我看你倒是累得慌,站在朝堂上都没个正行。”康熙帝此话看似斥责,蕴含的关怀却是有的。
这数日胤禛连轴转的事情的确多,便是前段时日的丧礼也足以消耗他的精力。康熙帝也是知道,此话不过是起了个开头,听着胤禛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后摆摆手,“这些客套话,朕可是听够了。弘晖如何了?”
胤禛道,“已经好全。”
康熙帝语含深意,“弘晖年幼,此事怪不得他。你可不能求全责备。”
福晋毕竟是在照顾弘晖时倒下的,哪怕真正导致她去世的是过度疲劳所引发的旧疾,弘晖到底还是把缘由归咎于他自身,这些时日的确伤心过度,无法自已。
胤禛点头,“此事自然与他没有关系。儿臣会多加关注。”
康熙帝满意地点头,他对弘晖这个皇孙还是有着很好的印象,在上书房的时候也是个拔尖的,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到底不算和美。
“你额娘和朕说过,府内毕竟需要有个当家的,你可有什么想法?”康熙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经意地落到了这个问题上。
胤禛神色微动,认真说道,“皇阿玛,儿臣并不想过早再娶,这对弘晖不是好事。”
康熙帝刚想说什么,想起弘晖的样子又停住,“罢了,你的婚事也不急在一时,如今也在孝内。”他兴意阑珊地说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胤禛注意到康熙帝正在无意识地看着棋盘,联想到了什么后,忽而知道了康熙帝此刻想起了谁。
许是和硕和顺公主。
温凉入宫与康熙帝的相处如何,他并不曾事事都告知胤禛,可大部分的内容如何,胤禛是知道的。毕竟在有重要的事情时,温凉从来不避讳把事情相告。
因此胤禛知道康熙帝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拉着温凉一起下棋。这对温凉的确是个折腾。
胤禛并不知道府内流传的关于温凉擅长对弈的消息是如何得来,似乎是从温凉刚入府的时候便有了,这也是他们初次对弈时,胤禛对温凉下五子棋的诧异。
温凉棋路稳妥,可偶尔偏爱剑走偏锋,带来未知的转变,如同神来之笔。这与他的性格相符,只要佐以证据得出了结论,便径直前往,无所畏惧。
温凉从一开始就跟一张白纸般坦然地显露在胤禛面前。可是这张白纸拒绝任何意图侵染的墨渍,便是如今带上了些许暖黄,可明净如初。
“老四可是有喜欢的人了?”康熙帝陷入沉静的时候,胤禛也同样如是。只是康熙比胤禛更早回神罢了。康熙帝的历练使他足以勘破此刻胤禛柔和的视线是为哪般,哪怕不是喜爱的人,也定然是极其珍视的人。
那样的视线,已是少有。
胤禛如常地回望着康熙帝,“想起了温凉与弘晖。”也算不得撒谎。
康熙帝朗声说道,“这些时日温凉可是安分?没撒欢往外跑吧?”这般形容让胤禛心中泛起好奇,“先生一直很安静。”
康熙帝笑道,“他若是真的表里如一也便是了,可真是个泼猴。”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精神头倒是比刚才好了些。
康熙本来叫胤禛入内便是为了安抚一二,到了后面反倒是闲聊起来。这般经验对他们父子二人也是难得,康熙帝留膳后,待午后才让人走。
胤禛出了养心殿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顺着宫道又往后面去,他刚才得了康熙帝的应允,正打算去永和宫探望德妃娘娘。这段时日接连出事,胤禛已有三月未曾得见母妃。
临近永和宫,胤禛便见着胤祯偕着嫡福晋完颜氏从内里出来,胤祯见到胤禛,愣了半晌,然后连忙松开完颜氏的胳膊走前几步,“四哥来了。”
胤禛见着胤祯紧张的感觉,落到身后福礼的完颜氏身上,顿时明白过来。十四这是担心他触景生情?
“我来看看额娘。”胤禛淡淡点头,便打算往殿内去,胤祯连忙扯着四哥的袖子,然后对完颜氏说道,“你先家去,我想起点事,需要再留会。”
完颜氏是个温婉的女子,她只是安然一笑,便欠身离开了。
胤禛道,“你不用特地留下来。”胤祯感受着胤禛嫌弃的模样,很是不满地撇嘴,“我又不是为了四哥才留下来的。”他撇开胤禛先往里头去,独留胤禛站在原地半晌,好笑地摇头。
德妃尚未从前殿离开,眼见着胤祯去而复返很是诧异,随即又见到了站在胤祯身后的胤禛,“你们兄弟两个倒是同个想法,都赶着今日过来了。倒是十四,你这去而复返又是怎么的了?”
胤祯笑嘻嘻地在边上坐下,“我这是想念额娘了,觉得还是得再看看您再回去。完颜氏刚身体不适,我便让她先回去了。”
德妃眉心微蹙,担忧地问道,“可不是出事了吧?”刚才胤祯可是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完颜氏有身子了。前头虽然有着胤祯的庶长子,可嫡子才是德妃最为看重的,如今得了好消息,如何让德妃不高兴。
只是眼见着坐在右侧的胤禛,德妃微不可及地变了脸色,胤禛身上带着孝,完颜氏出门便撞见此事,着实不妥当。
胤禛和德妃的对话向来是不咸不淡,来来去去能说的话说完后,便陷入了沉寂中。好在有着胤祯在旁边插诨打岔,也不算尴尬。
待胤禛告辞打算离开的时候,胤祯本也起身打算随着胤禛一起,却被德妃留住了。胤祯眼巴巴地看着他四哥毫不留情地走了,愤愤地在心里把胤禛来回踩了几脚,如果不是为了胤禛,他才不会一头又扎回来,岂不是得被额娘给烦死?
德妃循循善诱地说道,“十四,这段时日你别和老四走得太近,他身上带着孝,完颜氏怀着孩子,免得冲撞到。”
胤祯没想到德妃想说却是这个,顿时皱起浓眉,“额娘,这和四哥没有关系。完颜氏的身子本来便弱,太医也说了此事。这和四哥又没有关系。”
德妃拍了他一记,指套勾到了他的手背,划出一点红痕,又惹来德妃的担忧,好半晌才把话题又扭回来,“额娘也不是让你和老四疏远,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胤祯咬着腮帮子,看着德妃的模样有些陌生,“额娘,如果你不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四哥的话,我倒还能相信一二。我只是不懂,您为何如何讨厌四哥?”
德妃柳眉倒竖,呵了一句,“十四,你是怎么说话的!太傅教导的礼义廉耻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胤祯不耐烦地拍拍椅子扶手,今年起他们母子二人这般对话也不算少,胤祯听得耳朵都生茧,又不能撒手离开,惹来德妃伤心落泪。只能陪着笑脸又哄了哄,出来的时候觉得身心俱累。
刚才留下来果然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胤祯把自个给骂了半晌,而后才默不作声地回到阿哥所。回到院子时,完颜氏正在亲自地给孩子做针脚活计,望着胤祯回来后一身低沉的模样,完颜氏把手头的东西放到边上去,走到胤祯身边坐下,“爷这是怎么了?”
胤祯抬手摸了摸完颜氏的头发,低声说道,“额娘和四哥的关系……”他的话语未尽,完颜氏已是明白了胤祯的意思。
德妃对胤禛的不喜并不明显,只是含在潜移默化中。可完颜氏在阿哥所却体会得很是明显。德妃看似温和,实际清冷,少有人能扰动她的心绪,他家爷便是其中之一。爷在的时候,德妃娘娘总是比旁时温和。
那时完颜氏便知道,德妃娘娘心中,四爷和他家爷是不同的。
只是这般话,完颜氏虽知道,却不能说出口。她知道胤祯也心知肚明,可作为独享宠爱的人来说,与胤禛沟通此事果真太难。
完颜氏温和说道,“爷,四爷年长您数岁,也是心胸开阔之人。此事他定然不会和您计较,您也不必过分担忧。”
胤祯不耐烦地扯下腰间的荷包丢到桌面上,“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额娘显然心中还有别的思量,胤祯虽看不清,却感觉得到。希望别真的闹出什么事情便好了,胤祯对胤禛的想法早不如当年,如今也是真心以兄弟相待,无论如何他都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厢,胤禛直到回府,鼻子都感觉痒痒。忍住了打喷嚏的想法,胤禛直接到了外书房,一路上白灯笼还未摘下,胤禛驻足看了片刻,想起了弘晖。
“苏培盛,去把弘晖给爷叫来。”胤禛打定主意,漫步往外书房走去。
半晌后,弘晖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胤禛刚抬头,便面带薄怒,“你的身子骨本便弱,好容易折腾回来,这是打算又再尽数折腾回去?”
弘晖脸色微变,低垂着头走入屋内,“阿玛,孩儿……”
“坐下说话。”胤禛把手里的书籍阖上,走到书桌面前坐下,淡声说道。
弘晖默不作声地按着胤禛的话坐下,耷拉着的模样精神气全无,“孩儿有正常休息,并无大碍。”
胤禛冷哼了声,“你看看你的模样,像是正常?”
弘晖抿唇不说话。
胤禛掩住情绪,“你还在为着你额娘的事情内疚?”他并不打算遮遮掩掩,索性便直接摊开来说话。
弘晖唇色更白,看起来可怜兮兮地缩在椅子上,“阿玛,孩儿只是……如果不是孩儿,额娘如今便不会……”他说得断断续续,很是艰涩。
胤禛道,“便是如此,你额娘也愿意以此交换,不要再做出这般瑟缩态度!你额娘想见到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你如此这般糟蹋身体。”难得温和宽慰的话语,又是站在旁人的角度说话,让弘晖的头不再那么低沉。
“阿玛,是怎么做到的?”弘晖看着胤禛,“孩儿还是觉得难过。”
胤禛收敛了漠然的态度,哪怕那是真相。
“我与你额娘,更像是合作的关系。”胤禛敛去其中更加不该告知的内容,坦然地说道,“她需要一桩婚姻,我需要一个继承人。但你的出生是我等都钟爱的,这与你无关。”
胤禛的确想着安慰弘晖,但也不会对弘晖的问题作出避让。这些本就是弘晖日后应该知道的东西。皇室的结合,从来不是因为所谓的情感。那些东西都是无用的。
……许是得遇到了那个人,才知道有些东西也是真的。
胤禛不说话,默然等着弘晖消化刚才的对话。对面孩子的脸色先是震惊,后又是愤怒,久而久之又化为茫然,最后又安静下来,“所以孩儿也只是阿玛所必须的吗?”
胤禛的指尖在桌面上律动,不骄不躁,“你是长子,该有你承当的责任。明日起在外书房住下,内院的事情与你无关。”正院内已不再有主人,胤禛不会把弘晖交给旁人。
弘晖没有正面得到胤禛的答案很是不甘,得知胤禛的命令也只觉得不忿。只是在他不知不觉中,他的眼中满是灵动,不若刚才那般暗沉。
苏培盛的动作很快,次日就安顿好了所有的事情,弘晖哪怕不情不愿,也只能入内了。上书房那边过几日才需要去,弘晖便一直在外书房待着,安静沉闷得让伺候的人担忧,直到某日阳光明媚,算是初冬里的好日子,底下的人一劝再劝,最红弘晖还是动弹了。
只不过是从外书房挪到了,差别不大,可好歹是出门了。
弘晖知道有二楼,可他所想要的书籍大部分在下面,如果不是偶尔为了温凉的话,他也是几乎不去二楼。
到了,弘晖见着守在底下的绿意,便知道温凉也在上头。自从温凉开始避让他后,他便不曾和温凉接触过,这一次眼见着先生并没有特地避开,不知怎的,弘晖的心情好了些。
绿意给弘晖行礼,弘晖半心半意地点头,然后挥挥手让他的人在下面等着,自己一个人上了二楼。他知道温先生一直都不喜欢有人跟着忙前忙后,这让他也养成了些许习惯,寻常不让人近身。
拾级而上,弘晖看到了安然坐在窗边的温凉,弘晖不知为何站在原地,忽而泣不成声,哭得难以自制。
胤禛其实在书架旁,忽而听闻此声,惹得温凉与他侧目望去,眼见是弘晖,胤禛虽未动,心中却是欢喜。
除了乌拉那拉氏下葬那日,弘晖不曾哭过,这并不是好事。
温和迟疑片刻,从原位站起身来,走到弘晖面前,洁白的帕子递到弘晖面前,“擦擦眼泪。”声音虽淡,落在深处隐约透着份温和。
弘晖不知道是他思绪混乱想得太多,还是说他真的得到了温凉的关注。羞红着脸接过了温凉的帕子胡乱地擦脸,然后羞怯地说道,“阿玛,先生,弘晖失态了。”他认认真真地给两人行礼。
这短暂的发泄后,弘晖发现他的情绪变得平静了些,想起额娘也不再那么苦闷难受,隐约的痛感还是栖息着,可不再缠绕得那么紧。
温凉点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做出一副安静的模样给父子两人腾位置。他也曾想过下楼去,只是那样更加刻意,只会惹来弘晖尴尬。温凉人虽清冷,如今这把人情世故,能记得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弘晖磨磨蹭蹭地走到胤禛面前,面露尴尬之色,“阿玛……”那软糯的声音倒是恢复了。
胤禛算是松了口气,面上不显,“上书房的功课可做了?”
见着胤禛没提起刚才片刻的失控,弘晖的脸色好了些,认真地说道,“孩儿已是做完了。”
“好。”胤禛颔首,毫不含糊地开始了询问。
温凉在旁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答,忽而觉得他刚才或许下楼才是更好的选择,留着反倒是尴尬。他也不曾料到胤禛会直接和弘晖交谈如此。只是这对弘晖来说的确是好事,刚才那瞬间失控,温凉便察觉到他身上累积的压力。
宣泄出来反倒是好事。
温凉指腹摩挲着页角,最后一行字看完时,弘晖刚好走过来,胤禛并不阻止弘晖和温凉亲近,倒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胤禛察觉到了弘晖对温凉的亲近,许是当年救人残留至今的回念。
胤禛带着苏培盛离开,温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默然想着,如果他现在也跟着离开的话,弘晖是否又会哭鼻子了。
弘晖在温凉对面坐下,只是安静地看着温凉在看书,等到温凉的注意力落到他身上后才小心地说道,“先生。”
温凉阖上书本,淡凉的视线落到弘晖身上,“身体为重。”
弘晖抿唇,他小心地问起一件事情,“当初先生不欲与我相见,是因为……额娘吗?”这个问题实际上逾距了,弘晖在问出时便觉不妥,懊恼地摇头,“先生不必理会我。”
温凉默然地看他,继而颔首,“确是如此。”
弘晖这些时日一直都在想念乌拉那拉氏,对其万分地想念。继而也注意起了当初不曾发现过的某些问题来。乌拉那拉氏一直不喜温凉,若真的是因为这般,许是先生避讳也不定。只是这都是他自个的想法,忽而得到温凉的肯定,让弘晖有些许恍惚。
温凉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窗边,望着外边景色淡淡说道,“福晋是位好母亲,她只是在保护您罢了。与某接触过多,的确不是好事。您身份尊贵,还是少接触为妙。”
弘晖皱眉,对此不敢苟同,“我敬重先生风骨,这与此又有何干系?”
温凉淡声道,“不过是您心胸宽广罢了。”
弘晖不虞,却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来说服温凉,沉默半晌,却见温凉漫步回来,收拾了桌面的东西后轻声道,“不论他人对福晋看法如何,对您而言,福晋很好。您需要记住这点便是。”
温凉的话语似乎含着深意,弘晖坐在原地看着温凉渐渐远去的身影,默不作声地思索了半日。数日后,弘晖重归上书房,虽比往常安静了些,可毕竟人是恢复过来了。
……
温凉在府中的日子一如既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绿意小心翼翼地给温凉弄好一个新的荷包,继而站起身来在院子中活动身子。她在温凉身边伺候的日子已有数年,先生的日子一直没有多大的变化。虽然时而有着惊险的事情发生,常也能安然度过。时常让她有种以后也会如此的错觉。
“绿意。”
温凉在屋内唤着她,绿意连忙入内,接过了温凉手中的大猫,“带她出去,我要练字。”
温良虽不喜水,可在温凉认真的时候常爱捣乱,别说是玩弄桌面上的纸张了,便是那角落里的砚台也常常成为大猫玩耍的重点,看着着实闹人。
绿意笑着带着大猫出去,决定余下的时间都和她消磨一块了。
屋内,温凉磨完了墨水后,不经意地望了眼角落的梅花斑点,平移回视线,权当不知,继而摸了张新纸落笔。
小半个时辰后,温凉才停下动作,而后揉捏了下手腕,眉心的些许暗淡散去。
绿意入内,脚边跟着一只不满的大喵,“先生,贝勒爷有请。”温凉微蹙眉心,他刚才想便是胤禛的事情,倒是巧合了。
温凉与胤禛有过一场谈话,这场谈话开始于福晋的丧事后。
温凉并非在质疑胤禛,在思索时便想起了这个可能性,若是福晋的死亡并非人为,那……毕竟那时间的确太巧。
胤禛淡凉如水地说道,“我的确思及过福晋的问题,也做了些打算。只是这些打算都与如今无关。”若是胤禛自身眼见着发生此事,他也会有这般的疑虑。哪怕再小,如是存在也是弊端。
温凉道,“某并不曾说些什么。”胤禛也无需向他解释。
胤禛摇头看他,眉间带着温和,“乌拉那拉氏与我本便带着自身利益,她也不曾亏欠我。至于那些小动作,既然人都去了,也便罢了。其他的事情,先生若是不想知道,我也不会提及。”
他袖手站在廊下,望着月色的模样清朗俊美。温凉想起当初福晋的模样,无怪乎她口中含着弘晖,想法却截然不同。
胤禛的确是不曾想过废妻,福晋并无过错,世上并无两全其美的事情,胤禛也从不这般奢想。至于内院,他多年未曾踏及,这对胤禛来说并不难,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端看想不想做罢了。
他倾心温凉,然也是如此罢了,大事未成前,若真的招惹温凉,对温凉来说只会更加危险。胤禛不是善人,却也做不到拉着温凉滩这般险恶浑水。
数年来,胤禛身侧跟着的人不少,可如温凉这般认真尽责,却从来不要求任何代价的人并不曾有。哪怕温凉一直否认,胤禛也隐约觉察到温凉的想法。似乎世人追捧的东西在温凉看来异常无感,有钱便花在书籍上,无钱便淡然自处,莫说金钱权势,便是皇阿玛的宠爱,温凉从来平静。
连命都不在乎,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乎?
他没有能留下温凉的筹码。
那一刻,站在小院中回首望着温凉的胤禛,这点明悟是如此清晰了然,根深蒂固。
温凉随着苏培盛去外书房,胤禛彼时正坐在书桌前,手里头拿着一叠书信,虽神色不变,可也面含凝重。
“爷,可是江南出事了?”温凉一眼望见胤禛手中物什,那书信正是戴铎的字迹,而戴铎去的地方正是江南。
胤禛颔首,温凉坐下时,邬思道也缓步过来,见礼后,他在温凉身侧坐下。
胤禛把书信交给温凉查看,这本来是两方不同的人马送来的密信,温凉首先看到的正是戴铎的。
“……江南情形越发严重,两任钦差皆连因故逝世……又有南巡时万岁爷庇佑,此处无法……”温凉扫完全信,顿时对此刻的情况有了明显的认识,与邬思道手中信件交换后,这一封的内容对照了戴铎书信的内容。
江南官场的混乱一直如是,江宁织造曹寅是康熙的重臣,也算得上名臣,可也有亏空两淮盐课银的现象,更别说是其他宵小。
戴铎如此,也仅是把相关的内容告知京城,以免胤禛要动时不知江南处境。康熙定然是知道江南的情况,只是如今康熙已不再是当初那般严苛,做事都较为柔和,除开对皇位的看重外,朝政上的手段也渐渐缓和。
“爷打算如何?”这内里不过是再度阐述了江南的事情,与以往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胤禛特地把他们叫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此事。
胤禛温和地说道,“先生说得不错,江南官场混乱,要打开局面很难,可这也是要紧之处。”胤礽落败,如今这块原本独属于太子的肥肉四散开来,盯着的人可是不少。
温凉颔首,他知道了胤禛的心思,如今胤禛在明面上的势力并不多,虽私底下有着粘杆处在,可粘杆处到底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仍是需要有更强有力的部署。
胤禛是想再派人到江南去,而这人选,便是在他与邬思道两人中!
温凉在心中摇头,重新确认了胤禛的意思,这人定然是邬思道。温凉身份特殊,若是离京,定然会引来康熙帝的注意。更何况江南处境危险,此人一去,归期不定,安危未知,一切都是未定。
可这对温凉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温凉道,“爷是打算派人出京?”他回眸望着邬思道,又安然道,“若是如此,某愿前往。”
胤禛神色微动,“先生欲往江南去?”
“若爷有需求,自该如此。”温凉淡然而语。邬思道的话,也合该有着去处,温凉注意到了那密信中夹杂着胤禛对江南的布局,若是如此,邬思道的地点,其实胤禛早便有了想法。只是此番又变更了而已。
邬思道柔和地说道,“温兄,江南危险如斯,还是交由邬某去吧。”他便是游幕出身,对江南情况也更是了解。
温凉摇头,他并非是为了自个,“如今局势待定,万岁爷杀鸡儆猴,局势算是安稳,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大乱子。眼下大多注意皆落在江南,若能把江南收归爷麾下,对爷也是好事。”
胤禛虽明了此事,可江南若是这般容易,便不会有那么多乱事了。
温凉似是知道胤禛心思,道,“爷对邬先生早就有了安排,既有某在,又何须再度调换?至于危险,在何处都一般无二。”他眼眸神采平静淡然,并不曾有所动摇。
胤禛抿紧唇线,“此事稍后再议。”
温凉从外书房回来时,伸手抱住了往他这里跳来的大猫,在庭院中落座时,温良又不满地拍着他的手腕,一跃到桌面上蹲坐,低头舔着脖颈处的绒毛。
不多时,温凉和大猫的相处又换了种形式,大猫千方百计终于得到了温凉的左手,然后悠然地把手掌压在软波波的肚子下面,又兴高采烈地侧躺,抱着尾巴尖活泼地蹬脚。
温凉也随她去,思绪落到了今日未尽的会议中去。胤禛有此态度,不足为奇。不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温凉若是出京,危险性更大。然便是这般,温凉才必须出京。
那日温凉昏迷初醒时,望见胤禛倦怠温柔的视线时,他便知道他该离开,且越早越好。福晋去世后,哪怕在孝期内,可依着胤禛的身份,如今康熙该给他定下新的人选。
然一片安然寂静。
温凉不信胤禛在其中没动什么手脚,福晋的去世是意外,可之后的布置便不是意外。胤禛丧妻再娶本是正常之事,可若是胤禛为他而按下了这般想法,那么温凉不能再留。
数日后,胤禛再召温凉,应允了此事。
又半月,温凉头次递牌子入外奏事处,等着两层转交到了御前,又被召唤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百官若是在早朝外的时间求见,便是需要经过这样的层层手续,若是能见到自然是行事,若是不能,也只能够打道回府了。
温凉的身份特殊,夹杂在一群官员中很是刺眼,还未等他们从景运门入宫时,梁九功的身影便匆匆出现在门口,接走了温凉。
候着的官员面面相觑,面上虽老实,实际上心理却泛起了各种想法,便不再赘述了。
温凉一路安静地随着梁九功直乾清宫,原本照着他的身份不得递牌子,只是温凉取的是胤禛的凭证,宫中又知道有这么个人,这来往消息的传送自然是快。
康熙帝坐在上首,见着温凉入内,一个纸团丢到温凉头上,“朕不召见你,你就不知道入宫看看朕?白担心你这个臭小子了。”
自从温凉受伤至今,他数月未曾入宫了。
温凉欠身道,“某的确有过。”
“见着你那模样就想揍人,还不赶紧坐下?”康熙帝瞪眼,看着温凉的模样的确像是要训人。温凉老神在在地坐下,而后言道,“某不日便要出宫,今日是来辞行的。”
康熙刚端起茶盏,便一顿,“温凉要出京?”
温凉安然地说道,“确是如此,某欲下江南,顺水路回故土。”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再次点亮。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get√
我喜欢弘晖,但养孩子这情节不会有啦_(:3∠)_对谁都不公平不是?
许久不曾见的日万,新的一月又开始啦,骤然发现收藏破一万五了……要不明天加个更(我开玩笑的,今天可是四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