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温凉安坐书屋内, 手里捧着本书籍读得入神, 看到最后一页才稍稍合眼歇息。
庭院洒满阳光,碎芒在树梢闪烁,大猫在树枝上软趴趴,甩动的猫尾巴带着懒散的弧度,异常勾人。院内剩下的小内侍渴望地望了眼猫尾巴, 有种想偷偷摸摸的冲动,然后又心有余悸地想起了她过往的战绩,突然觉得手背好痛。
温凉把书本归回原来的位置, 从书屋出来,方才看完的内容还在脑中回旋着,等他漫步走到书房时, 便基本都记录下来了。
书房内的窗户打开着, 温热的气息被微风带进屋内,连桌椅也带着微热的温度。温凉的指尖在边角上滑过,漫不经心地取了根毛笔, 然后就着上午还未干涸的墨水随意地在纸上写下几句话。
看完后不是很满意, 温凉又把纸张丢到纸篓子里去, 把毛笔放下, 心里掂量着事情。胤禛今日入宫求见康熙帝,若是康熙帝愿意见他, 那么计划便可以按部就班的来了。
胤禛尚未回来前,这件事情多想无益,温凉只是粗粗考虑了片刻又把此事按下。随即思考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自从尚之隆在康熙帝那里打过报告后, 前几日他便给贝勒府下了拜帖,希望能求见胤禛。拜帖自然是被胤禛给打回去了,可尚之隆的想法也昭然若揭。
他是打算认回温凉的。
温凉却不这么认为,不论是为了完成任务也好,还是为了日后的生活也罢,温凉实际上本不该出现在众人眼前。有了康熙帝这个变数后,尚家更是成为一颗不能沾染的玩意,若不是不想惹来怀疑,温凉很想让尚之隆彻底闭嘴。
只是有康熙帝按着,胤禛阻着,此事当不会递到温凉面前来。
至于西山的事情,温凉已然有了苗头,这与尚家的事情可以合在一起看。前脚派人暗杀他,后脚有人通知尚之隆关于温凉的身世问题。其实便是连环计,若前者能成事,尚之隆可以成为针对胤禛的棋子。若不能成事,尚之隆若能蹦跶起来,也能给胤禛寻不少麻烦。
或许幕后的人不曾料到的是,尚之隆本身就是个老滑头,在得知此事的烫手程度后,直接把这件事情捅到康熙帝面前,直接翻了个底朝天,完全不在乎得罪的阿哥是哪位。且以尚之隆的老道,谁告诉他的,他自然不会往上捅,留有三分余地也便是了。
更何况,尚之隆还不一定知道是哪位阿哥。
除开八贝勒往上的阿哥们,余下能成事的小阿哥不多,十三十四已经被胤禛确认过,余下的便是九十十二等这几位阿哥。十二阿哥出身一般,禁不起这样的动作,思来想去也只有九阿哥与十阿哥或许有这般可能。
能和九阿哥与十阿哥混合在一起的,温凉只能想到胤禩。
胤禩的可能性在温凉的猜想中占七成,余下胤褆胤祉太子三者各占一成。确定了此事,温凉的思绪又滑入了另外一个方向。
便是太子。
当太子的位置成为所有人的绊脚石时,东宫本身便腹背受敌。太子若有康熙帝的霸气与运道,也不需要如此了。可近些年来看,康熙帝对东宫的信任几近全无,以往的切实温情都成为做戏,机会快到了。
温凉的指尖在桌面上律动,自个却是无知无觉,今日胤禛的动作若是能成,那便是给予太子极大的打击,假设南巡时康熙帝遇到的并非此事,那此事后,废太子的目标指日可待!
废太子后,接下来才是最要紧要的!温凉蹙眉,来回地摩挲着温热的桌面,康熙此刻最为忌讳的便是底下诸子盯着皇位,越老越不服老,切记不能让康熙帝感觉到这点。历史上记载的胤禩失败的过程倒是可以借鉴一二。若是康熙帝提出这个建议,便是无也得生有,让胤禩彻底落败!
此人心思狡诈,若继续下去,与胤禛前途并非好事。
温凉思及此处,心中已有腹稿。
“先生。”绿意进来,悄声说道,“贝勒爷请您过去。”
温凉望了眼窗外依旧的温暖,难道康熙帝并没有面见胤禛?他起身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温凉入内时,便见到胤禛背手站在窗边,暖光舒适,落在身上带着柔柔温和,还未到夏日焦躁的时刻,微凉的清风很是舒适。
胤禛转过身来,请温凉在对面坐下,“皇阿玛已然知道了此事。”短短一句话,温凉便知道此事成了。
他只是点点头,然后道,“万岁爷的态度如何?”
胤禛落座,看不出神色如何,“皇阿玛震怒,然此事当不会在朝堂上宣告。”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被捅出来。
胤礽是康熙帝亲手选定的太子,若是捅破此事,无异于把康熙帝也同时推到台前,让康熙帝承认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太子是如此无德无能。
温凉望着胤禛,忽而道,“爷已经知道皇上在南巡遇到的事情了?”
胤禛颔首,“的确如此。”他献上此事后,康熙帝在暴怒下便说出了南巡的事情,那件事情更加深沉险恶,胤禛不想说出来侮辱温凉的耳朵,“不是什么好事,可这两件事情叠加起来,足以让皇阿玛动摇了。”
下定这样的决心很难,对康熙帝来说,无疑是要推翻他过往倾尽了数十年的努力,可走到如今的地步,只消康熙帝流露出这样的意思,便会有无数人给他递上合适的理由。
胤禛不过是第一人罢了。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朝廷上的斗法才刚刚开始。这些是胤禛需要避讳的问题,温凉转念便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万岁爷在江南巡视的时候,应该也接到过不少消息,只是皇上许是不会处理此事。”温凉掏出来前带在身上的信封,那是在江南的人传回来的。
胤禛看了开头,便深深皱眉,待看完后,他把书信丢到桌面上冷哼一声,“真是猪狗不如!”不知道说的是书信上的现状,还是其他的事情。
温凉面不改色,没有被胤禛的震怒威慑到,他淡淡说道,“此事在江南已成规矩,有固定的人贩子,货源,买家,卖家,整一条链条成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目前查出来牵扯到的人都在上头,其他的还没开始深挖,若是往上,怕是越发难了。”
江南拐卖成风,看起来触目惊心,可这件事情比起买卖官员,贩卖私盐等又显得无足轻重。可温凉更加看重的却是这件事情,在这样的封建朝代中,皇帝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便不算好皇帝。
康熙难道不算好皇帝?也不能这么说,可他对这江南成百上千有儿女被拐卖的家庭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好皇帝。
康熙帝本身便是既得利益者,温凉虽感念康熙帝对他的看重亲近,可这完全不能够掩盖康熙帝本身的缺漏。人无完人,温凉仍记得避暑山庄那群小脚妃嫔。那群的出身,想必与桐花一样,都来自于江南。
江南水乡多美人,有清一代自康熙始,都喜欢柔弱的女性。这并非过错,可因此对罪恶熟视无睹,只能说人性本便是自私难纠。
胤禛清寒的语调响起,不留余地,“继续查,目前做不了,便留待日后做。总有能彻查的一天。”他听出了温凉未尽之语,也的确认同温凉的某些看法。某些事情不是当做不知道,便能不存在的。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康熙帝连发多道旨意训斥东宫,用词激烈,力道狠厉,惹来朝堂震惊。这仅与胤禩上折的场面相差半年,多数人以为正是此事的后续发酵。
胤禩也以为是如此。
此刻他与众位幕僚相对而坐,面露温和之色,然眉目间也含着淡淡喜意。
“此番万岁爷下令斥责太子爷,到今日已是连发三折。半年前的事情虽被压到今日,可如今发作出来,正是好时候。”左丘言道。
另有一幕僚也是面带祝贺之意,“贝勒爷,虽然目前并不能确定万岁爷的想法,可东宫一直沉默以对,想必是被皇上抓住了把柄。这番斥责之下才无法反对。若是如此,那便是该出手的时候了。”
胤禩颔首,虽也是如此认为,只是去年那次毕竟是失手了,哪怕是拖延到今日才爆发出来,可若不是后续还有后手,胤禩差点便在那里栽了个大跟头。毕竟此事由他捅出来,可皇阿玛并不加以追责,胤禩这半年来都一直被胤礽盯得死死,连些许大动作都不敢动,只能让旁人去办。他与胤礽可以说是新仇旧恨了。
此事胤褆虽一开始便知道,然他不信任胤禩,也不打算和胤禩一同谋事,因而从最开始的时候胤褆便没有参与其中,反倒是躲过一劫。
胤褆比起胤礽来说自大得多,哪怕胤禩露出了这么多手笔,他仍以为他对胤禩有着掌控力。殊不知胤禩从一开始便打着用他当靶子的主意,两人不过各有心思罢了。
胤禩望着左手边一直沉默没有发言的阎宽,“先生以为如何?”
阎宽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贝勒爷不若试探试探直郡王的想法。虽此事与直郡王无关,可毕竟他在年长在前,若是真的……您还是得与他谋划。”
阎宽虽含糊不清了几个字眼,不过胤禩也清楚阎宽的意思。若是此事真的能成,除开胤礽,若是以长子来看,胤褆才是首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胤禩。胤禩既不能让皇上在废太子后重立太子,也不能让胤褆过多的察觉到他的心思。
好在这些年看皇阿玛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几个小的身上,倒不曾对胤褆表露出什么。
先前阎宽便对胤禩上折这事表示反对,更是认为不到时候。可那个时候胤禩被成功的可能冲昏头脑中,最后落到这个结局。如今他对阎宽更加看重了。
阎宽的意见,胤禩认真听取后的,颇以为是正理。
左丘又道,“贝勒爷,打蛇打七寸,需一击即中,若是想彻底把此事了结,便不能再与上次一般惹来祸患。”年前的那次的确是不足之处,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还惹来一身骚。
胤禩颔首。
待各位幕僚发表了意见后,胤禩广纳众意,这才让这些人退下去。等到众人离开后,胤禩又特地留下了阎宽,认真说道,“先生,温凉不除,爷一日不能心安。先生可有计策?”
温凉的身份看似与阎宽相似,可实际上差别太多。胤禩一击不中,心中存疑,可对温凉也是越发敬佩。若温凉能够成为他麾下的人,胤禩自然是高兴。可若是不成,还不如毁掉!
有温凉在一日,康熙帝便会注意到胤禛,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上次胤禩的动作并没有让阎宽知道,他用人的方式与胤禛类似,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事宜,并不能混合一处。阎宽一直处理的事情还未完,胤禩起先并没打算调动阎宽。可如今接连挫败,胤禩还是打算让阎宽出马。
阎宽颔首,默不作声地听着胤禩的话语,转眼间便心生一计。告知胤禩后,惹来胤禩大笑,“先生果真大才。”
……
温凉在小院内一直很安逸地过活,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属于有书便能够安静待一天。只是温凉偶尔看久了书籍,便会随性在前院散步。
如今温凉在前院可是难得偶遇到熟悉的人,戴铎沈竹等人自从出京后,偶尔有书信来往,若是要等他们回京,按着胤禛的安排至少得数年后。其他的人与温凉并不熟悉亲近,便也无从交流。
花园内,亭子中,温凉坐在那里发呆地看着湖中景色,待眼睛的酸涩消失后,才打算回去,岂料一转身便看到胤禛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看起来似乎到了许久。
温凉疑惑地走近,“爷站在这里作甚?”
胤禛含笑,温和地说道,“看景。”温凉就着同样的姿势回首望着花园内的场景,顿觉无法理解胤禛的审美,从这角度也只能看到亭子。
思及此处,温凉忽而一顿。
——他刚从亭子中出来。
温凉抬眸迎着胤禛的视线,站在原地停留半晌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安静地告辞后,便迈步朝着回去的方向离开。
身后胤禛的笑容依旧不曾散去,反倒是连眉梢处都含着浅淡的笑意。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石人,至少冰人还有融化的可能,如此又怎能不高兴呢?
温凉回到小院,并不曾露出什么表情,可反常地没有回去书房,而是入了内室。温凉摆手示意绿意不要跟着入内,一个人安静地在屋内静坐。
他在脑中列着表格。
温凉需要知道胤禛对他的感情是否会影响到真正的任务。
还未等温凉彻底弄清楚此事,便听闻系统的动静,【宿主,再次提醒,勿要投入过多感情。】
温凉平静地说道,【我一直不曾感受到我的感情如何,只是你既然频频提起此事,是否意味着我已经投入了很多感情?】
系统被温凉此话噎住,一时之间没有动静。
温凉并没有等待着系统回答的想法,继续说道,【这个系统许是从开始便打算挑选无感情的人,可完全无感之人不能备受控制,便只能次之选择我这样的人。有弱点在,便能被把握住。系统既然有所谓的第一个任务,便有第二个任务。】
【先以温和的情况诱惑我入局,了结第一个任务。此后呢?】温凉偏头,语调中流露出不近人情的冰寒,【你还有我的第二个把柄吗?】
电子音响起,系统平静地说道,【宿主,系统已经提醒,不得投入过多感情。】
这重复的第二遍让温凉蹙眉,继而想起了些什么,【便是如此又能如何,他们的存在对你是好事,便是我违约了又能如何,你根本没有动他们的资格。】
温凉一语中的,系统彻底沉寂。
这一切中,系统才是有所求的那方,毕竟一切提及温和的情况都是宿主的话语,如果不是温凉谨慎多疑,温和又的确对他来说重要,他本不会入局。
除开温和外,温凉对系统所能提出来的一切奖励都不感兴趣,此事了了后,便是系统强迫,温凉也不打算参与之后所谓的第二个任务了。
人生在世,若是连自个如何都无法掌控,岂不是白来一遭?
把系统所要说的话彻底堵回去后,温凉也没心思去整理胤禛的心思。至少系统说对了一种,看清楚温凉自己的心思,未必是一件好事。
就在温凉松懈的时候,一直蹲坐着虎视眈眈依旧的大猫从窗台扑下,彻底地砸在温凉的胸口上,然后四肢放松地滑落到温凉的怀里,使劲地往温凉的衣襟里面蹭。
温凉抬手提起大猫的后脖颈,那重量让他开始怀疑小院内的人到底给她喂食了多少东西,如今怎的感觉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一层。
为了以防万一,温凉伸手戳了戳那软波波的猫肚子,确保那块是真软软的,而不是怀了小崽子。大猫惊悚地在半空中炸成毛团,然后猛地一挣扎,在半空中倔强一扑,直接在温凉的脖颈处安然落座。
似乎是对这块宝座非常满意,大猫的微凉软垫踩了踩,便舒舒服服地趴下来了,整条猫围脖在温凉的脖子上绕了大半圈。这样扭曲的姿势也不知道是怎的在一瞬间内完成。
温凉望着铜镜中自个的模样,忍不住挑眉,猫尾巴在身前甩来甩去的动作的确很是吸引人,他有种扯一扯的冲动。
他平心静气地想到,如此不好,还是不要做了。
顶着这条沉重的猫围脖,温凉从屋内出来,通过走廊到了书房。绿意本是在门边守着,结果便见着温凉带了条奇怪的毛皮从屋内出来了。那种奇形怪状的毛皮他从来都不曾见过,而且还那么粗胖,看起来很不……
绿意眯着眼睛仔细看着,片刻后恍然大悟,继而无奈失笑。怪不得那么大圈,原来上头竟是活物,那大猫不知怎的爬上了先生的脖颈。
这院中都是大猫的天下,可大猫对饲养她的绿意不屑一顾,最多是不怎么抓挠绿意。而对其他的人便更加凶狠了,若是有人主动去摸她的毛发,哪怕是背脊那处,也会惹来凶巴巴的一爪子。
可大猫偏偏很黏温凉,但凡温凉在她的视野中出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大猫便会隐蔽地出现在温凉停下来的任何角落里。比如……温凉身后的书架,如今那里已经特地整理出一小块地方成为大猫的特座。
绿意可不想再看到先生珍爱的书籍上面沾染了猫毛,那清理可是件麻烦的事情。
自从温凉顶着这条沉重的猫围脖度过了半个时辰后,他便深深觉得这个是愚蠢的行为,脖子都差点拗断了。可大猫却不同,它似乎是从此喜欢上这个动作,每每在温凉安静下来是,身后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双虎视眈眈的猫瞳。
论爬高,人类总是比不得猫的。
温凉站在小院中揉揉脸,克制住哈欠的冲动。今晨不知为何早早便清醒了,温凉便在屋内练了好会的大字,这才开始了一日的进程。
之所以大早上从书房里出来,源于这段时间勤于折腾他的大猫。温凉刚坐下,便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凝聚在身后,让他不得不从屋内出来。
这段时间,除开温凉这个矛盾的中心外,倒是频频见到绿意与大猫的战争。一个守一个防,如此院内倒也不寂寞。
这上午还未曾过去的时候,温凉便听闻康熙的召唤,手里的动作停顿,他心中忽有所感。
这一次距离上次康熙帝召他入宫,已有半月的差距。如今看来,康熙帝这一次寻他,并非简单事情。
这数日,朝堂上原本的动作也都安静下来了,带着种诡异的寂然。
事实也是如此,温凉直到入了乾清宫时,心内的猜测也落到了实处。康熙帝看起来不似上次见面那么轻松,连眉头都是紧紧蹙起,屋内很是安静,內侍们呼吸都是轻缓至极,不敢惹来任何注意。
温凉进来时,堪堪康熙帝摘下眼镜,疲倦地揉了揉鼻间,“温凉来了,坐吧。”
“万岁爷这几日不曾休息好?”温凉看着康熙帝的模样,那眼皮子底下的青痕可不像是疲倦所导致的。
康熙帝道,“人老了,总是睡不着的。”
温凉摇头,“只是疲倦,不是老。”
康熙帝一愣,继而笑道,“你这小子,之前教你的东西都忘记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不知道吗?”这不是明摆着说康熙帝心中有事吗?
温凉抿唇,“这不是大事。”言下之意,说说也没什么关系。
康熙帝叹息,把折子放到一边去,“瞧你这模样,知道我叫你入宫的意思了?”
温凉睁眼说瞎话,“不知道。”
康熙帝瞪眼,“瞧瞧,这叫不知道的模样?”
温凉瞎扯,“的确是不知道。”
如果不是多年为帝的尊严,如今康熙帝是着实想翻白眼,“温凉啊温凉,朕真的是小看你了。”他一挥手,梁九功连忙给两人奉茶,“怎么着,还想着在我面前撒谎?”
“万岁爷想听什么?”
见这混小子终于松口,康熙帝忍不住摇头,“你说我想知道什么?”
“若万岁爷想问某,那些事情是否为真?那么某只能说,的确如此。若是万岁爷想知道更多,还有。”温凉直言,“可若是您想知道某的看法,便是没有任何看法。”
康熙帝神色莫测,微凉的视线落到对面人身上,“没了?”
温凉道,“某只能交出这份答案。”
康熙帝长出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肩膀。那口气似乎带走了他大半的精力,整个人显得苍老了几分。往日那个精气神十足的皇帝只是表面的模样,如今的康熙帝,的确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温凉站起身来,在康熙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他背后,僵硬着手试图给康熙帝按摩,“某的技术很差。”应该说是从来不曾做过。
康熙帝能感受到这便是温凉所能做出的最接近安慰的动作了,不禁调笑道,“朕一贯用的都是最好的,温凉若是这般差,可不能动手。”
温凉目不斜视,当做耳旁风,认真地开始了按摩的生涯。
片刻后,康熙帝用他的书架上的珍贵书籍真切地恳请温凉停下动作,安安分分地坐在对面便好,“如果按照温凉这般动作,朕怕是得早衰。”他无奈地让梁九功过来,真是怕了温凉的手艺。
温凉的两手端正地放在身侧,干净的手指根骨分明,微弯的弧度很是明净。
“你还是好生拿着你的笔杆子吧。”康熙帝在梁九功的揉捏下舒服了几分,把温凉刚才带来的惨痛回忆丢到脑后,这才开口,看起来还颇为认真。
温凉疑惑地看着康熙帝,又低头地看着自个的手指,斟酌着说道,“疼?”
康熙帝这下子终于破功,瞪着温凉说道,“你小子还好意思问朕疼不疼,你感受下你自个方才的力道,再来问我疼不疼。”
温凉决定回去找个人练练手。
康熙帝看着温凉清隽的模样,不禁说道,“都这几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这张嘴啊,若是日后惹事了,可不知道怎么办。”
这已经是康熙第二次提起此事,虽说的人是温凉,可温凉却隐隐听出几分韵味。康熙帝已然意识到时光流逝,岁月易老,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初削三藩平西北的年轻时候。被人虎视眈眈的感觉,的确是不好受。
“万岁爷,您还年轻。”温凉认真说道。想想康熙帝可是在康熙六十年才去世,如今不过才康熙四十四年,至少还有十六年的时间,照着古代的寿数,已经是高寿了。
“哈哈哈哈哈哈——”康熙帝朗声大笑,黯淡之意散去,笑声中含着些许阴霾也渐渐消失,“温凉啊,若是换了他人,朕可会以为是讽刺,可若是你,怎么听着就这么像真话呢?”
温凉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某一直喜欢说真话。”
康熙帝笑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被温凉的话一提及,又是失笑,“你这话里头真真假假可分不清楚。”
温凉认真地给康熙帝区分,“某喜欢说真话,也喜欢睁着眼睛说假话。”
“……老四知道你这德性吗?”康熙帝刚被温凉说的话惹得笑起来,又被他后一句话噎住,且这变化转折间猝不及防,康熙被温凉弄得没脾气了。
温凉凝眉细思,最后一锤定音,“是知道的。”胤禛都喜欢他了,对他的性格应该也很了解才对。
不曾谈过恋爱的温凉经过了简单推理,十分粗暴地得出了结果。
康熙帝原本心思沉郁,叫温凉过来也是为了大事,可最后却被温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人也开怀了几分。直到梁九功亲自送他出宫的时候,他的耳边还回荡着梁九功的道谢。
这些时日莫说乾清宫了,便是整个清宫都安静异常,阿哥所那边还待着的数位阿哥都老老实实,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情来。上书房也同样如是。
可所有地方都比不过乾清宫的寂然。
梁九功身为乾清宫的总管太监,被康熙帝训斥的次数在直线上升。他调.教出来的好几个徒弟都因为一着不慎被神怒的康熙帝拖出去了,命虽留着,可养好伤势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他在康熙帝身边多年,眼见着皇上面色不显,然脾气不定,再见着这几日朝堂上的诡异安静,心中闪过的猜测几乎惊骇到自个。梁九功在康熙帝身边伺候,干的就是揣度人心的活计,如果行差踏错便是要命,他向来自信他能揣度到康熙帝八分心思。
若他没猜错……梁九功感觉背后发毛,不敢再猜测。
今日康熙帝与温凉的对话云里雾里,看似没什么关键的东西,可梁九功在旁边听着,不知为何寒毛耸立,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这场看似普通的对话摄去,直到最后对话的方向偏离开来后,整个人才放松了些。
这天要变了。
梁九功回到乾清宫时,康熙帝正维持着和先前一样的动作在看折子,听着梁九功回报的动静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温凉看起来怎么样?”
梁九功听不出康熙帝的意思,斟酌着说道,“先生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变化。”要能见到温凉变脸的模样,想必那才叫奇事。
康熙帝饶有趣味地说道,“他倒是胆大。”
梁九功迷糊地看着康熙帝,似乎是不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事情。康熙帝把批改完的折子放到左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怎的,这一回猜测不出朕的心思了?”
梁九功讪笑,“奴才怎敢如此。”
“下去吧。”康熙帝摆手,看起来想一个人安静,梁九功连忙退下,同时带走了殿内所有的宫人,余下一片寂静。
康熙帝慢条斯理地从格子里抽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眼镜,等到镜片光亮如初后,又低头戴上,眼前的字迹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望着他的握笔的右手,手背突起的青筋和松弛的皮肉不如当初。如今他不戴眼镜,都看不清楚近处的字迹。不过伏案半日,便觉得腰酸背痛。
他的确是老了。康熙帝沉思着,一代又一代,后起之秀众多啊……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回想起刚才温凉的话时,又忍不住含着笑意。
那孩子,是真够实诚。这般大的问题,也敢和他说透,是真的不知道害怕,还是以为康熙不会杀他?
忆起温凉那双漠然的眸子,康熙帝又是叹息,太过清冷,也不是好事。
康熙四十四年六月,帝召重臣于畅春园,以皇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淫.乱”的理由,宣告废除皇太子。*
此事一出,顿时石破天惊,朝野震撼!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get√
(*)这是历史上废太子的原话。
看到小天使希望感情戏,我翻了翻,觉得还是按部就班的来吧,感觉一快进写感情戏就崩了,我也很绝望_(:3∠)_
么么哒举高高每一位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