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啸不答,眼望茫茫苍穹,自语道:“只是这些年来,那年轻人爱江湖的心非但没减,反而越来越是强烈,这大概就是冥顽不灵吧!”
顿了顿,那小女孩也不插话。他这时又接着道“其实他也知道,江湖上多血腥黑暗,少有人论是非;为名为利,个个争得头破血流,比官场上还要不堪。可他还是像当初那么想:这里面也有热血,也有光辉,更有真侠真义。”
萧啸边说,边在地上无意识的划着一些符号。此时的小女孩一副认真听的表情,心却是不知道到了那里,也没有注意到萧啸的动作。
只听萧啸低沉的声音接着响起:“他常想侠这个字,是受苦人极微渺的希望;他一生虽当不起,也定要拂去它上面的灰尘,使人不疑惑侠的光芒。说来常人的江湖,只不过是人情世故;而他心中的江湖,却应是血性天良。他也知道这念头傻得可笑,却总是痴心难改。”
顿了顿,这才叹息道:“也许古往今来,真能被世人传颂缅怀的,都是些痴人傻事吧。只是若与那些高洁君子相比,他还痴傻得不够呢!”
那女孩听得兴趣缺缺,连连挠他腋窝道:“你嘀咕什么呢?一点都不好听!快醒醒吧!”
萧啸一怔之下,心神始收,不禁叹息道:“可怜这一番话,只能说给小孩子听了!不过高天在上,它总是明白的。”
那女孩笑道:“俺看你像个魔障!难怪你整宿不睡啦!”
萧啸闻言,垂头自叹道:“也许你说得对,我真是魔障了。有时我也常想:如此苦苦坚守,还要搭上父母妻儿,到底值不值得?每念及这些,我也就动摇了!”
那女孩道:“你别说那些啦。咱俩玩这个好么?”
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块小石子,下地摆在他面前。
萧啸见此物都磨得光亮圆滑,显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玩物,却不知是何玩法。
那女孩道:“这东西可好玩啦!俺先做给你看。”
说着玩了几下,不过先抛起一枚,抽空逐一抓起地下一枚,再接住落下的那个,玩法极是简单。
萧啸却道:“这太难了。我初学乍练的,你要是输了,须给我一粒糖吃。”
那女孩听了,忙捂住口袋,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半天,才道:“俺输一百把才给你糖吃。你要输一把,就得让俺当马骑,还要揪下你一根胡子!”
萧啸道:“我全靠这点胡子,才觉有些体面。”
说着这话,一双眼睛柔和的盯着小女孩,见她一脸的天真欢愉,一双小眼一眨不眨的也盯着自己看。念头电转间,接着说下去。
“但只要不破相,我都依了你。”
那小女孩听了这话,顿时“咯咯”嬉笑,在那直乐,倒是自个儿先玩了起来。那双小手又巧又快,异常灵活。
待玩了一遍,轮到萧啸时,她却变着法儿的在一旁捣乱,更用小手在他眼前乱晃。
萧啸虽闭目也能做来,却假装手忙脚乱。
那女孩见他输了,笑着蹿上他的背上,连声轰赶。
萧啸背着她爬了一圈,不防那女孩猛地揪下他一根胡须,二人都笑着滚倒在地。
两人正玩得开心,忽见那老妪走出来。道:“这孩子真没法性!后半夜也不让大叔消停!”
那女孩爬起身道:“奶奶,你不知他有多笨呢!你要不起来,俺能把他胡子全揪光了!”
说着话,一脸得意的举起手中的数跟胡须。
萧啸在一旁哈哈大笑,眼里尽是欢喜之色。
那老妪假意打了孙女两下,说道:“这孩子被俺惯坏了,回头俺使劲掐她几把!”
萧啸脸上犹挂笑意,只劝两人进去歇息。
那老妪又连声道歉,这才领孙女走回去了。
萧啸自在廊下玩那小石头,只抛抓了几把,便又笑了。
不觉长夜渐逝,东方已微泛鱼肚白。
萧啸坐了一夜,也生倦意。
庙内二人却早早起来,拾掇了一会儿,便悄然走出。
萧啸见那老妪挎了小包,忙起身道:“老人家为何急着走?道上泥泞,再歇歇也不迟。”
那老妪道:“俺向前走一步,便离儿子又近了些,心里才觉踏实。当娘的都这样,你别笑俺性子急。”
萧啸见说,忙进去把食物都拿出来,又掏出剩下的银两,交在那老妪手上。
那老妪死活不要,却又拗他不过,不觉流泪道:“这、这是俺几辈子修来的福啊,可让俺说什么好呢?孩子,大娘知道你有心事,好歹想开些吧。俺念了一辈子佛,到老也不知灵不灵,可俺总相信老天是个真神,它什么都看着呢!你这样的心肠,天一定会护着你的。”
说着,又冲那女孩道:“小桃红,快给大叔磕个头。咱总忘不了他啊!”
那女孩道:“才不呢!他可笨啦!”
说着冲萧啸直笑。
那老妪连骂她不懂事,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抹泪上路。
走不多远,忽见那女孩跑了回来,背手笑道:“等俺找到爹爹,再回来和你玩。你可要等俺哪!”
萧啸道:“告诉你奶奶:若寻不到人,还回这里来住,莫再受风吹雨淋了。”
那女孩忽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道:“你晚上要还睡不着,吃一颗就会好的。”
说着把几块糖塞在他手心。
萧啸心中一热,紧紧抱了抱她,只留下一块,余下的偷放回她兜内。
那女孩又亲了他一下,随后蹦跳着去了。
萧啸以目相送,直到二人背影消失,方轻轻一叹,转身而回。
此时朝曦渐露,萧啸却大感倦乏,遂去草上躺了,少时便已入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醒来犹觉疲惫,翻了个身,又欲合眼。
偏这时,蓦觉心惊肉跳,魂难守舍,既而坐卧不安,已然六神无主。
他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过这般情状,直恍惚了半天,异状始慢慢消退,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当下盘膝坐地,志一神凝,细察体内动静。
不觉气似云行,游遍脉枢,待确信非本身之病,心底不由大生疑团:“人说肉颤心惊,多为凶兆,我今日怎会如此?”
突然之间,后面的衣襟无端飘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此时他背对庙门而坐,既生感应,便即本能地挥掌后拍。
这一掌包笼极广,不料后面全然无物,一片死寂。
倏然间气机偶触,令得萧啸周身汗毛尽数炸起,随觉奇劲逼来,混混沌沌,莫可名状。
他一惊之下,并不躲闪,后拍的手掌倏变一股活劲儿,欲将来力尽数接下。
岂料这一下如捕风捉影,丝毫难触对方力道,反似水中摸鱼,无所适从。
来人却是比他更为吃惊,但觉他掌法简捷,劲力刚猛之极,已将自家力道卸去大半,然而,自家面前好似横了深渊沟壑,咫尺间便要踏空一般,忙收了劲力,往后一跃避开了去。
萧啸刚一站起,一股沉柔的大力又至跟前,对方已然欺身如电,莫辨来所。
萧啸斜身走出一小步,化解了方才凶险局面,陡然出掌,按向对方身影,欲将他重心拿住。
孰料来人身子空松异常,不化而化,眨眼已到自家身侧。
二人皆是身如迅电,一瞬间斗上了数招,均感对方无形无象,全身空透。
尤奇者,双方动作竟越来越小,彼此欲拿点控身,而对方实无力点可言,一时间,唯觉对方轻灵如羽,自家恍如与影子相搏。即使按上对方身体,也似碰到了一个极深的深洞一般。
偶尔触及对方胸前,则是个更深更大、没有尽头的洞穴。
对方全身各处都是一个空虚点,或是个坚硬点,稍一用力去按,便可将你打出去。真可谓不见其手,又浑身上下都是手了!这究竟是何等功夫,自然无人知晓的。
大行家到了这一步,除非立见生死,否则难分胜负的。
二人满心惊佩,均不由停下了手来。
萧啸这时才看清对方相貌,不禁笑道:“天底下能练出这份柔化功夫的,大概只有紫霞一脉的柔化拳劲了!尊驾更是令我无从借力,那必是太真派的岳先生了?”
来人笑道:“魁首就是魁首,见面胜似闻名!我想问一句:适才我侥幸按上你胸口,你是怎么化开的?那劲法变得真妙!”
萧啸笑道:“对方按你胸口,你别想胸口就是了。周围那么大地方,你想哪儿他都得出去。我也想请教:刚才我下盘使了跌法,欺根拔劲,动辄崩翻。先生怎能随便化开?”
来人笑道:“任谁只要欺近身,周围就都是我的地方,我让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了。”
话方毕,二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此一问一答,说的都是内家柔化的意念,听来似乎荒诞不经,也唯有二人这等修为,方可彼此意会得了。
来人笑罢,忽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一场还是我输了,你看我这一身的汗。与萧先生交手,真个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实乃岳某平生仅遇之险!”
说着以袖拭面,通身果是大汗淋漓。
只见此人年约五十上下,布袍葛巾,眉目疏朗,身材虽略显瘦削,却有别样神采,正是太真派的岳阳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