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祝嘉鱼的马车便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里,她回到春山居,一番洗漱后,正准备睡下,绿筝又捧了书信进来。
她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问绿筝:“从哪儿送过来的?”
绿筝低头看了眼信封,双手呈给自家小姐,一面又答道:“是玉京送来的,想来是小姐吩咐调查开平侯府与祁家的事有了眉目。”
祝嘉鱼闻言,将信封接了过来,低头用匕首剔开信封上的火漆,将信纸取了出来,她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上的内容,渐渐地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但凝重之外,又夹杂了几分嘲弄的意味。
绿筝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祝嘉鱼嗤笑一声,将信纸递给她:“你看看就知道了。”
绿筝诚惶诚恐地接过信纸,逐字逐句地读起来,面上神情也愈发疑惑:“开平侯府的老夫人居然也姓祁,但娘家遭逢大乱,最后只侥幸活下来一个男丁?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咱们府上这位祁家表哥,可不是外祖母的什么远房侄孙,他真正的姑祖母另有其人,正是远在玉京的开平侯府老夫人。”祝嘉鱼说着,眼中嘲弄之色愈发浓厚。
她还以为这么长时间老夫人没有什么动作,是死了这条心,却没想到她居然暗度陈仓,将侯府的表公子接了过来。
如此,这位表公子也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偶然路过鹤陵想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才借住邱府吧?真实目的应该是为了替他的姑祖母,考察她这个未来孙媳的品性。但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祝嘉鱼想了想,道:“这事别说出去,尤其几位表姐,万不可教她们知道。”
能与开平侯府扯上关系,这对鹤陵的官户人家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再者,人往高处走,纵然她相信几位表姐,也不敢在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前,轻易考验她们的秉性。
说到底,这事其实只关乎她与邱老夫人,她也不想有更多的人再牵扯进来。
不过,既然祁修元是范老夫人的眼目,那就好办了,她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让祁修元明白,她不可能嫁进范家,若是范家真敢用什么手段强迫娶她进门,那就要做好喜事变丧事的准备。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将信纸放在灯烛上点燃,直到雪白的信纸尽数化为灰烬,她才转过身,懒懒对绿筝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下去歇息吧。”
绿筝道是,低头退了出去。
祝嘉鱼吹灭了床头的灯盏,和衣躺在床上,想到祁修元与邱老夫人,还有玉京的开平侯府,却再也没了睡意,一夜无眠到天明,才终于支撑不住,昏昏睡去。
第二天,祝嘉鱼一早醒来,便去找了邱薄烟。
此前她不确定祁修元的身份,对邱薄烟于祁修元有意的事,便也没多掺合,可眼下既然知道祁修元并非良人,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邱薄烟踩到火坑里去。
邱薄烟一早便已经起来烹茶浇花,她是邱家心性最简单的女孩儿,没那么多心思算计,只想在自己的小院里过静水流深的日子,不像邱凌烟爱热闹,也不像邱明烟心气高。
祝嘉鱼进院子里,便闻到一阵扑鼻的茶香,清苦而后又有微甘,但她于此道不精,就算是看见了茶叶茶汤,也分不清邱薄烟煮的究竟是什么茶。
邱薄烟没想到她会来,她也不太敢和祝嘉鱼亲近,但想到上回在纪家的事,她又觉得阿瑜表妹很好玩,所以朝她笑了笑,又问她喜欢什么茶点。
祝嘉鱼牵唇,露出浅浅的笑意,道:“我不挑,表姐备什么茶点我都爱吃。今天来这儿,是找表姐有事,不知表姐可有空?”
邱薄烟自然料到她有事找自己,这会儿距舅母的寿宴已经过去好几天,而这段时间里,阿瑜一直没来找她,今天忽然来,总不是为了和她联络感情。
她从小屉里取出一碟绿豆糕,一碟桃花卷,还有一盒海棠酥放到祝嘉鱼面前,道:“有空的,阿瑜找我想说什么事?”
祝嘉鱼道:“是为了祁家表哥的事。前些日子,表姐不是说对他有意,我心里留意,事后便去打探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她拿起绿豆糕,咬了一口,嚼咽下去后,才接着道:“原来他家里人已经为他安排了一桩婚事,我不忍看表姐痴心错付,又想您及时止损,这才匆匆来找到您。”
邱薄烟闻言,眼睫微颤,一瞬的失神之后,她却是笑了笑,道:“方才见表妹神色凝重,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却没想到只是这样。我明白了,表妹不必为我担心。”
祝嘉鱼点头,继续吃着手里的绿豆糕,不时悄悄抬眼看她。
她和邱薄烟编造祁修元有婚约在身这个理由虽说是蹩脚了些,但她也确实想不到什么有用的法子能在短时间内让邱薄烟对祁修元死心了。
但到底是冒险了些,若是这话传到祁修元耳朵里,很快便会不攻自破,所以她还得想法子让祁修元捏着鼻子认下这门莫须有的婚约。
但除此之外,她更不想看到邱薄烟伤心,思忖一会儿后,忍不住将当初顾重意劝慰她的话如数重复给邱薄烟听,她道:
“表姐也不要太伤心了,虽说人生无常,但你到底还得往前看,只有往前看,你才会发现,原来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而已,如同云烟过眼,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就算没了祁修元,也还会有别的李修元王修元不是?”
邱薄烟被她的话逗得噗嗤一笑,她抿着唇,笑意明朗:“我并不是很伤心,真要说起来,顶多有些失落罢了。”
然而她的失落也并非为祁修元有婚约这件事,而是为她自己,她今年已经十七,祁修元那般人物,尚且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娶妻成婚,想来她也无法逃脱这牢笼一般的命运。
见祝嘉鱼面有怀疑之色,邱薄烟开解道:“你看那庭院中的花,如何?”
祝嘉鱼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一片花团锦簇,如云如霞,她颔首道:“听闻落花小筑里的花木皆由表姐悉心照料,庭院中的花自然是清美窈窕,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邱薄烟笑了笑,又问祝嘉鱼:“那你见着我院子里的花好看,会想要采摘回去,插在瓶中,供自己时时欣赏把玩吗?”
祝嘉鱼闻言,摇了摇头:“再好看的花,也是因为生于尘土之中,历经风霜雪雨,才有了其风骨韵致,若是采回去插在瓶子里,只怕反而没了那等意境真味。”
她说着这话时,已经开始吃第三块绿豆糕,邱薄烟怕她撑着,将茶盏朝她面前推了推,而后才道:“是这样,表妹果然兰心蕙质。”
她顿了顿,道:“我对祁家表哥,亦是这般心思,非关风月,只为真心。他于我而言,并非难以忘怀又或者无可代替的惊鸿少年,仅仅是我寻常岁月里难得一见的好花名种,我心悦他,却不会想将他据为己有。”
“我这样说,表妹可以放心了吧?”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祝嘉鱼举起茶盏,正色道:“表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敬你两世相逢,温柔澄澈,通透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