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绛眉坐在马车上,眼瞧着身穿葱绿长裙的少女一路走着,而后忽然停下来整理衣裳发髻,又捋了捋耳边的鬓发,看起来仿佛已经有了目标。
她饶有兴致地勾唇,让车夫停下马车,自己则下了马车,悄悄尾随着少女,而后瞅准时机,在少女快要撞上一位装束不俗的公子之时,猛地伸手将公子往旁边拉了一下,而少女也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地上。
那位公子很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宋绛眉已经收回手,微笑着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对身旁的公子柔声道:“像你这样容色过人,家世不凡的公子哥儿,出门……”
待宋绛眉缓缓抬眼,看清楚面前的人竟然是卫清楼的二哥时,她眨了眨眼,剩下一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卫……卫二公子。”
卫清梧回京之后,便做了兵部一个散官,称卫将军已经不合适,说不准还会勾起他的伤心事,但若是称卫大人,宋绛眉觉得这个称呼又容易和卫清楼混淆,所以单称他卫二公子。
卫清梧点了点头,也想起来她是未来弟媳的好友,面色和缓地问她:“宋小姐这是?”
宋绛眉笑了笑,先让身边的拂瑶将地上的庄盛娴扶起来,随后才回答起卫清梧的问题:“二公子有所不知,您面前这位庄小姐,前不久借着下雨忘带纸伞的理由想与令弟同乘一车,想来是被拒绝了,她才改弦易辙,将目光落到了您身上。”
“庄小姐虽然姓庄,但我瞧她心里,倒是很想做卫家人。为此甚至不惜以名节做文章,下回二公子出门,身边还是多带些小厮侍卫为宜,否则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设套算计,可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
庄盛娴听见自己的事就这么被她挑明拆穿,终于忍不了,狠狠推开拂瑶,转身一溜烟似的跑远了,哪里有半点放在跌倒在地动弹不得的柔弱无力?
宋绛眉望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卫清梧也忍不住侧过头看她。
方才在画舫上匆匆一瞥,他只瞧见这位宋小姐娴静柔淑,还以为她和那些他见过的世家小姐别无二致,有着一样的性情与手段。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或许不是这样。
“宋小姐与方才那位庄小姐,有过节?”
宋绛眉诧异地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但转念一想,这是祝嘉鱼未来的大哥,于是在她眼里,卫清梧也就成了自己人,对自己人,她向来是有问必答的,沉吟一会儿,她答道:“算不得过节。只是有些看不上她的行事作风。”
庄盛娴想要攀高枝这事与她无关,她对这事也没什么意见,总归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便只管往前,当那条腿迈出去,此后是非正误便统统不重要了,人这一生,归根结底,不过八个字: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庄盛娴有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将主意打到卫清楼头上。
卫清楼是谁?是祝嘉鱼心仪的人。
单就这一点,便足够宋绛眉厌恶庄盛娴。
对宋绛眉而言,当初如果不是祝嘉鱼点醒她,说不定她现在还在鹤陵与那些出身尚算得上优渥,但实则文不成武不就的公子哥儿们周旋,遑论为父亲报仇雪恨,说不定到了年纪,就会被继父与母亲当做人情送出去。
毕竟是聂府的小姐,这个名头,也是有些重量的。
可因为有了祝嘉鱼的帮助,她摆脱了命运。是祝嘉鱼告诉她,她不必做借树木方能攀援向上的菟丝花,只要她有心,一样也能栉风沐雨而凌云生长。
更何况,她当初在公子哥儿们中间周旋辗转时,可也不像庄盛娴,用那样不入流的伎俩。不仅上不得台面,还徒增笑柄。
卫清梧又笑了一声。
宋绛眉这么说的时候,鼻头微皱,神情像他幼时养过的小猫。
那只小猫是他从草堆里捡来的,养了一段时间后便没了踪影,父亲说它是回去找自己的爹娘了。
卫清梧郁郁寡欢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没再养过什么小动物。他偶尔也会想起那只娇气的小猫,但其实已经忘记小猫长什么样子,尾巴时长时短。
可是今天见着宋绛眉,他却忽然十分笃定地想,如果他的小猫长大了,应该会和身边这位宋小姐一样可爱。
“那今日,多谢宋小姐。”卫清梧笑着说罢,便欲与她辞别,孰料方才转身,多年来在军中养出的敏锐直觉,使他预感到即将发生的危险,他回过头,便果然看见一支箭矢破空而出,直直朝宋绛眉的方向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宋绛眉推开,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追了上去。
宋绛眉揉了揉眉心,还没来得及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下一瞬便看见射落到地上的箭矢,而那里,原本是她站立的方向。
拂瑶已经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没忘记扶住自家小姐。
宋绛眉闭了闭眼:“回府去,让府中的人快马加鞭去曲照寻聂云蝶,若是找不到,就把我那位好妹夫请来。”
拂瑶不放心她,迟迟不做声。
宋绛眉动了怒气,冷声喝道:“快去!贻误了时机人去楼空我便拿你问责!”
她这样生气,拂瑶也只得遵从她的命令,转身飞奔回了府中。
宋绛眉缓缓弯下腰,用力将地上挺立的箭矢拔了出来,随后带着这支箭,登上了马车。
到了傍晚时分,卫清梧登门了。
派去曲照的人还没回来,宋绛眉将手上涂了毒的箭矢收进匣中,转身去到花厅里,与卫清梧见面。
待见到了卫清梧,宋绛眉便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他身边还捆了个身负长弓箭筒的男子。
在向三弟问过了宋绛眉的府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卫清梧都沉浸在碎玉坊聂府宋小姐与宋绛眉小姐竟是同一个人的惊异中,直到现在见着宋绛眉,他才压下了心中的惊异。
他拱了拱手,对宋绛眉道:“这便是今日在街上伏击宋小姐的弓箭手。宋小姐帮我一把,我也帮宋小姐一把。”
宋绛眉挑眉,道了声谢,接过他的话:“那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哦?”卫清梧抬眼望她,“我以为这样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是,”宋绛眉失笑,“是朋友。”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弓箭手,颇有些遗憾:“他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二公子觉得,我怎么处置他好?”
“虽是拿人钱财,但到底险些伤到宋小姐。何况我看过他箭筒,箭上俱涂了剧毒,足见此人心思狠毒,为了永绝后患,还是杀了吧。”
卫清梧站在那里,眉眼温和,嗓音清淡,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与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径庭。
宋绛眉点了点头:“那便听二公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