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了那么多,却也没有问一句案子的事。
仿佛不管卫清楼做什么,他总是放心的。
他出了宫,也没回国公府,只是让下人将金冠送了回去,自个儿则往大理寺去了。
换下朝服后,他照例去了诏狱里。
诏狱里依旧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昏暗,甬道的尽头,胡阎王依旧被悬吊半空,身上皮开肉绽,竟是没一处好的。旧的伤疤刚结了痂,就有新的盖在上面;旧的血渍干了,又有新的血迹覆上。层层叠叠。
行刑的侍卫脸上是一贯的漠然,胡阎王眼里也是一贯的冷。
他早先死咬着牙关不肯说,兴许是存了旁的心思,然而到如今,他日夜经受折磨,却仍然不肯松口,却是因为他想与卫清楼争个高下了。
他想看看究竟是卫清楼按捺不住,先赐他个痛快,还是他终究忍受不了,要吐出实情。
卫清楼也明白,日日让侍卫逗猫一般,一日只给他上一种刑,若是他伤得狠了,还要延请御医为他诊治开药,吊着他的性命。
见着卫清楼来,胡阎王啐了一口,嗓音嘶哑如同寒鸦凄厉的啼鸣声:“卫清楼,你残暴不仁……”
他一开口,侍卫便一鞭子甩过去,落到他身上,顷刻就又是一道血痕。
这也是卫清楼吩咐的,刚入诏狱时,他话多得很,一歇够了就要咒天骂地,卫清楼刚开始不管他,后来被他吵得烦了,便吩咐侍卫将皮鞭泡在冷盐水里,他说一句话,便甩他一鞭子。
久而久之,胡阎王除了在受刑的时候忍不住高声嚎叫之外,便也不怎么说话了。
但每每见着卫清楼,他又实在忍不住。
若卫清楼真是个丈夫,何不让他就这样痛快死了!
他恨恨地盯着卫清楼,想看看他这次又来做什么。
卫清楼却是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向侍卫问道:“今日给他上刑了吗?”
“回大人,上过了。”侍卫恭声道。
卫清楼点点头:“无妨,既上过了,便再上一次,你去找些棉絮来,打湿了敷在他身上,然后用长了倒钩的鞭子鞭笞他。”
侍卫领命下去后,卫清楼才看向胡阎王:“这滋味你还没试过吧?鞭子上生了倒钩,落在你身体里,要拔出来就得带出皮肉,届时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偏偏还粘着棉絮,等你伤口结痂了,那时候你的血肉都与棉絮生长在一起,要将棉絮从你身上撕下来,又要撕掉一层皮肉。”
“你放心,还是老规矩,这次我也请了方御医在衙门里候着,不会教你就这样死了。”
在他来之前,胡阎王才被侍卫用一百零八根烧红的铁针扎过,而今听见卫清楼这番话,他终于忍不住晃动带着锁链的镣铐,痛声喊道:“杀了我吧!卫清楼你杀了我吧!”
而此时,狱中一些没见过世面的犯人也都惊叫起来:“卫大人!我愿意招!”
“卫大人!求您宽待草民,草民愿意如实招来!绝不敢欺瞒哄骗!”
“卫大人卫大人!小的也招!求您别给小的上刑!”
托胡阎王的福,有他这个榜样,诏狱里那些原本死咬着牙嘴硬的人,已经走了一批又一批。他们都害怕自己若是不招,落到胡阎王身上的重刑,总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卫清楼转过头,清冷的目光扫向他们,竖起食指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方才温和道:“你们的事,往后再说,如今本官要审的,唯胡望祖一人而已。”
他说完,又看向胡阎王:“我说过,你既然不肯从实招来,我便要你在这狱中,不人不鬼地活下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侍卫很快取了鞭子与棉絮来,按照卫清楼吩咐话用棉絮在胡阎王身上敷完后,又用绳子将棉絮缠紧,避免棉絮脱落,而后才将挥动铁鞭,狠狠打在他身上。
长着倒钩的铁鞭要拔出来,果然勾连着皮下的血肉。
仅仅是第一下,胡阎王就痛得险些喊破了嗓子。
“我……我招……”他说完,旋即便晕死过去。
卫清楼抬手,示意侍卫不必再用刑,又让他将方御医请来,给胡阎王扎针开药。
“你都快把人打死,又何必急匆匆地找老夫来将他救活!救活了有什么用,你下回还不是又要把人打死!要我看,迟早有一天,老夫与这犯人一样,是要被你搞死的!”
方御医被侍卫请来,见着一身群青长袍的卫清楼,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卫清楼,真是一点也不珍惜他的劳动成果!
真以为他救人是这么好救的吗!
卫清楼笑着与他赔罪:“最后一回了,方伯父,您要的《本草经》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从魏家手里抢回来了,就冲着我这番辛苦功夫,您再帮我救救这人。”
方御医挑眉:“他肯招了?”
卫清楼颔首:“看样子是熬不住了。”
“他就算熬得住,老夫这把身子骨也熬不住了!”方御医冷笑着在胡阎王身上开始扎针,一面又道,“既然他肯招,那这条命也没什么用了吧?我先给他施针,让他清醒过来,你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
卫清楼应了一声,又让侍卫去拿纸笔来。
待到胡阎王醒转,卫清楼朝他温和笑道:“你晕过去之前,说过什么话,自己可还记得?”
胡阎王咬了咬牙,闭眼道:“自然记得。你问吧。”
……
这一问,便从上午问到了半夜。
胡阎王中间要过几次吃食茶水,见卫清楼变得极好说话,又得寸进尺让他找人搬了软床进来,甚至还指挥人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诏狱中熏起了檀香。
在诏狱中能得这份闲适舒坦,胡阎王可谓是震古烁今第一人。
幸而他交代的东西,也算对得起他今日这番折腾。
待胡阎王说完,卫清楼取了印泥来,让他签字画押之后,便收了罪状,连夜备马进了宫。
他走之后,便有一人鬼鬼祟祟地从大理寺后门出去,敲开了常府的大门。
常悲秋披了灰鼠皮做成的大氅,亲自见了这人,听他表明来意后,凝眉问道:“你说他连夜骑马出了衙门,往宫门方向去了?”
“小人亲眼所见,不敢欺瞒大人。”
“在这之前呢?他做了什么?”
“在诏狱中审了一名犯人,这犯人乃是月前下到诏狱,旁的小人便不知晓了。”那人跪伏在地上,转动着精明的双眼十分恭谨道。
常悲秋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忽然将挂在墙上的宝剑拔鞘而出,一把架在那人脖颈上,声势凌厉地喝问道:“那你为何来寻本官?”
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立时声音发颤地回答道:“大人饶命啊!小人是中途给那犯人送水十,听到他提了大人的名讳,这才想着来禀告大人!大人高……高风亮节,小人仰慕非常……”
“那犯人生得如何模样?”
“略有些斯文相,手背……手背上还有一颗黑痣……”
常悲秋收了剑,将他扶起来:“好,今夜之事,本官倒是该谢谢你。方才多有得罪,你不要放在心上,管家,将银票拿来。”
男子接过银票,千恩万谢之后又声泪俱下地向常悲秋保证,他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将今夜之事再说给第三人知晓。
“如此甚好。”常悲秋微笑着颔首,下一瞬,便拔下头顶发簪,朝他颈肩刺去!
簪尖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随即鲜血喷涌而出,而男子也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倒在了血泊中。
“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常悲秋轻声说罢,将发簪重又插回了发髻中,转过身对管家道,“报叶知津的名号,速去东宫请太子前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大人……”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