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的表现实在太夸张,燕逢讥诮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已然学聪明了,知道卫清楼比他不要脸得多,为了避免卫清楼再踩着他往上爬,燕逢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眼神都不要分给他。
他更不会蠢到去问卫清楼钟情之人是谁——除了祝嘉鱼还能有谁?
见卫清楼温润地笑望着祝嘉鱼,燕逢连忙道:“说起来,祝小姐可知道,原本萧老大人膝下,也是曾有过孩子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了。
祝嘉鱼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嗯?”
燕逢避开她的目光,向卫清楼投去挑衅的眼神,后又对她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那年萧家小姐八岁,萧夫人带着她去花市,后来人便不见了。”
“萧家找了好些年,直到后来萧老太傅在绥平带回养女——也就是你姑姑之后,也还在找,但眼见得一年年过去,却始终没有音信。”
祝嘉鱼默然片刻:“可是有人特地设局?”
萧夫人带着女儿出行,身边怎么也应该带着护卫,小姑娘一个人走丢的可能性不大,在祝嘉鱼看来,必定是有人作案,使计拐骗了当时的萧家小姐。
燕逢摇了摇头:“这却不知道了。”他笑着看她,“我为了打听这桩事,可费了不少功夫,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觉得你若能多知道一些也是好的,祝小姐是不是该报答我?”
至少说几句好听的话吧?
祝嘉鱼抬眼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得一位形容憔悴的夫人打从园中走过,身后簇拥着许多丫头婆子,但众人面上俱是愁云惨淡,神情沉重。
燕逢尚不知道她已经去看了旁人,还等待着她的夸奖,卫清楼却已经淡淡开口,为祝嘉鱼解释:
“那是盛安伯府的二夫人。就在前天傍晚,她的小儿子不见了,说是偷偷溜出府去,院子里的下人害怕主子责罚,便想着偷瞒下来,说不准一会儿小公子就回来了。但是直到夜里,他们都没等回来小公子,后来二夫人再派人去找,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祝嘉鱼叹了口气,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知道不过是徒劳而已。
更何况,这种情境下,她好像说什么,都会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悯恤。
她不喜欢。
……
从盛安伯府回去之后,又过了几天,祝嘉鱼等来了林家的消息。
林家的话事人,也就是三公子林致,约她到送潮楼见面。
送潮楼坐落在春荫河畔,因人在楼上,可观风送轻潮,月涌大江之景,遂得此名。
林致白日里要在京中文馆整理文书,只有傍晚才能得空,故而两人便约在晚上见面。
祝嘉鱼先到,等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林致才行色匆匆地来到她面前,朝她拱手作揖:“祝小姐,我来迟了。”
祝嘉鱼扫他一眼,淡淡笑道:“无妨。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我来是想看看林公子的诚意。”
“你希望我做的事,我可以尽力而为,事如不成,我们便一拍两散,互不相怨;然而若是能成……”
祝嘉鱼抿唇,屋子里昏黄的灯光碎在茶汤里,她低头,眼中便也盛了浅淡而潋滟的波光。
“诚意我们自然是有。”林致正襟危坐,“不过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祝小姐的胃口。”
祝嘉鱼抬眸:“林公子,我是生意人,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要合我的胃口很容易,就看你愿不愿意,亦或者说……”她拉长了尾音,像这个时节连绵的雨水,有悠长的余韵,“你舍不舍得。”
林致将面前的茶杯翻过来,又拎起茶壶,往茶杯里添了些茶水:“既然祝小姐如此说,那我们便在商言商,若你肯帮林家这个忙,今后林家势必待你如上宾,但有所请,不敢相辞。”
祝嘉鱼笑得温柔而冷淡:“我以为林公子能找上我,便是对我的为人处事有一定的了解。怎么,难道我给林公子的印象竟然是会喜欢这种空口白话的人吗?”
“还是说在林公子看来,劳心劳力一场,最后得一句空口白话,竟也是回划算的买卖?”
林致“诶”了一声,又慢悠悠地拎起茶壶,往茶杯里添水,一边道:“祝小姐不要着急嘛,你不满意,那我们再谈便是。”
他想了想,“林家如今也做些生意,将来林家复归往日荣光,府中田庄商铺二十年利润,与祝小姐五五分账如何?”
不要名,总不至于不要利吧?
祝嘉鱼颔首:“听起来似乎不错。”
她抬手按住茶壶,倾身上前,为林致杯中斟满茶水。
“十年,四六分账。整个林家都要听我号令,为我办事。当然,我不会为难你们,让你们做力不能及,亦或有损林家的事。如何?”
林致静静地望着她,将茶杯往自己身前的方向移动些许,意有所指道:“祝小姐,这茶再斟下去,可就要满到溢出来了。”
“是吗?”祝嘉鱼清清淡淡地反问,“可如果能解得干渴,溢出来一些又有何妨?总归茶壶里还能再添水不是?”
林致面色难看起来。
“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他问。
“没有可商量的余地。”祝嘉鱼笑着答道,“如果林公子拿不定主意,我倒是可以等你三日。三日之后,你将林氏家主信物送来,我们这桩交易,便算成立。若你不愿也无妨,于我而言,也不过损失了一个合作伙伴而已,你说是吧?”
她清清浅浅地笑着说完,便起身带着绿筝离开,竟是半点不给林致面子。
待听见门被推开又关上后,林芳阅急匆匆从屏风后跑出来:“三哥,你们方才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林致看向她,摇了摇头,“你再想想,若是想不明白,今晚也不用吃饭了。”
林芳阅鼓起腮,嘟着嘴回想这两人方才的一言一行,总算注意到斟茶的细节:她四哥说了两次条件,往茶杯里便斟了两次茶水。后来祝小姐又提了新的条件,也往杯子里斟了茶水。
“难道……这茶水不仅仅是茶水?”她望着自家三哥,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林致却打定了主意不给她一点提醒。
只是长久的僵持之后,终究还是他败下阵来。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林芳阅于是又开始想。
她方才在祝嘉鱼身后的屏风后躲着,是能悄悄看见他们的动作的。
但她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只能破罐子破摔:“那这茶水,是条件?”
“确切来说,是诚意,是她想要的利益,也是她的贪欲。”林致长叹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真是个贪心的女人。”
然而在他语气中,却又隐含欣赏与赞叹。
如何能不欣赏呢?这样的贪心,等闲人是生不出来的。唯独祝嘉鱼,她有魄力也有手段,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见妹妹实在猜不透,他也懒得同她浪费时间,“解渴也不是真的解渴,能解的,是林家的困境。”
总不能真的不让她吃晚饭!傻妹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她一顿,他娘又该哭天抢地了。
“那三哥,我们……”林芳阅想起祝嘉鱼临走前说的话,惴惴地看着他。
她想问三哥,究竟会不会答应祝嘉鱼提的条件。
林致想了想,道:“兹事体大,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
祝嘉鱼出了送潮楼,便很快乘马车离开。
天便已经完全地黑下来,唯余长街两旁的店铺檐下,纸糊的灯笼发出些微黯淡的光亮,照着九月底时日轻寒,夜风料峭。
而此时街上行人寥落,愈发显得秋景萧瑟。
不远处,一辆制式华丽的马车里,面容姣好的女子放下提花绸帘,淡淡开口:“那就是祝嘉鱼?”
她嗓音轻而细,语调微沉,话音落下,便带出常年养尊处优的矜贵与娇懒。
马车外侍立的丫鬟很快福身称是。
“去查查看,她今夜见的什么人,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丫鬟柔声应下,缓步往茶楼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