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卯时,祝嘉鱼从床上醒来,便听说了卫清楼要在城楼上亲斩朱森敖一众人的事。
她顾不上吃饭,去到城楼下,与淞江城千千万万的百姓们站在一起,抬头仰望着城楼上年轻的少卿大人。
风中传来年轻文官铿锵有力的声音:“朱森敖作为淞江县令,在涝灾之后,不仅没有做到身为地方父母官应做的事,反而与刘锡明等富商勾结,哄抬粮价,引起混乱,本官特地于此亲斩此人,还淞江百姓一个公道,也请诸位相信本官与顾将军,一定会让淞江城重焕生机,会让诸位吃饱饭,吃好饭!”
他口中话落,手上刀起,朱森敖甚至来不及辩解一句,便已经人头落地。
刘锡明等人紧随其后。
百姓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卫清楼接着道:“本官已经让人于城中设点派粮,一会儿便会有人告知你们地方,三天之内,每家每户每天可领早晚两次,一名壮丁可领一袋粮,老弱妇孺每两位可领一袋粮,领粮需带家人于士兵处报告姓名,登记造册。”
他说完,人群中才终于爆发出一点声音。
先是细细小小,如同雨水溪流,后来笔。慢慢变大,如同奔涌的浪潮,由近及远,喜悦之情淹没了所有人。
有粮了!
不会被饿死了!
这两个信息冲刷着每一个人的内心,让他们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祝嘉鱼也跟着他们一起开心起来,她回到宅子里,恰巧这时,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陈如松送来的,与她交流绥平城如今的情况,那些难民在绥平城很好地生活着,以工代赈并没有引起他们的不满,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了足够的尊重,证明此举可行。
另一封则是顾和光送来的,听说她没有回绥平,反而去了淞江之后,顾和光便送了些银子来,还有数十名郎中与数车药材,虽然朱森敖报灾及时,从涝灾爆发到卫清楼带人前来时日尚短,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让郎中到淞江来,一则可以医治在涝灾中受伤的病患,二则可以让他们熬药分发给灾民,防治疫病。
卫清楼从城楼离开,便来找祝嘉鱼,祝嘉鱼顺手将信递给他,道:“赈灾的粮食再多,也不能无止境地分发下去,不如在淞江也实行以工代赈,既能重建房屋,也能让灾民们领到粮食。等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从周边的城镇,甚至更远些的地方调取粮食和药材过来。”
卫清楼颔首道好,转头将此事吩咐下去。
他看着祝嘉鱼,无端想起前人的词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回想起昨夜的情形,他声音哑涩,半晌,方才道:“你怎么会来?”
祝嘉鱼于是将她在回绥平途中的见闻说给他听,末了,又道:“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自然不能让你轻易死掉。”
卫清楼于是又忍不住想,她果然不讲道理。
旁人都说生死由命,但她偏偏离经叛道,竟要决定他的生死。
他又笑起来,也是,若是人人都像她,他也就不会待她不同。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祝嘉鱼。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卫清楼又问她。
他没忘记祝嘉鱼原本是要回家,后来听说了朱森敖的恶行,担心他出事,才又折返到淞江。
如今城中渐渐稳定下来,祝嘉鱼也该回去了。
他总不能将人留在身边一辈子。
祝嘉鱼想了想,道:“就这两天吧。”
送佛送到西,她准备再观望观望,确定卫清楼不会出什么事后再回去。前世根本没出现过淞江涝灾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往后会怎么样,只能先在城中留两天。
卫清楼道好,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她:“没记错的话,开春你就满十六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两年正是说亲的好时候,你呢?”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在问出这句话后,他捏着信的手便开始使力,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出冷白的颜色。
祝嘉鱼面上的笑意也在他问出这话后淡淡敛去。
她沉默地与卫清楼对视,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不知道。”
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或者说她根本不敢去想这件事。遇到过一个容衡已经够了,她实在不想再遇到第二个。
“不知道?”卫清楼挑眉,“我还以为祝小姐能耐过人,是天上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的厉害人物,却没想到竟然也有你祝嘉鱼不知道的事情。”
被刺了一通,祝嘉鱼也拿同样的话问他:“那卫大人呢?卫大人如今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想来说亲的人该踏破国公府的门槛了吧?不知道卫大人什么时候能请我喝上这杯喜酒?”
她的眼眸清澈,唇角似弯非弯,面上的神情耐人寻味,并不冷淡,却也不太热烈,如同枝头将开未开的玉兰,端端地立在风里,掩在茂盛的枝叶里,并不露出全貌,却更令人忍不住驻足。
卫清楼率先移开眼神,他分不清祝嘉鱼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不管出自哪一种,他都觉得心里发堵。
他将手中的信折起来,一边道:“纵然踏破门槛又如何,公子我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要想喝我的喜酒,只怕你有得等。”
祝嘉鱼淡淡颔首,又道:“也不是一定得喝。”
她从卫清楼手中将信抽走,转身出了屋子,去找绿筝商量今晚的菜色。
昨天夜里的冷菜实在难吃,一方面固然有菜冷了的原因,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做菜的厨子不合祝嘉鱼的口味。她可不想委屈自己今天继续吃那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所幸绿筝打小便跟着府中的厨娘学厨艺,做出的饭菜也很得她喜欢。
绿筝这会儿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她是一心一意为主子着想的好丫鬟,昨天时间匆忙来不及,今天得空,她便想着将箱笼的毯子器具都收拾出来,重新为自家小姐布置一下房间,虽然不知道小姐会在这里待多久,但她还是想尽自己所能让小姐住得舒心。
祝嘉鱼见她忙里忙外,就是没空招呼自己,问清楚她在做什么之后,连忙拉住小丫鬟的手,郑重道:“虽然我很感动,但是绿筝啊,真的不用收拾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鹤陵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绿筝乒乒乓乓地收拾了大半夜,第二天她起床一看,发现绿筝差点把春山居搬空。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她当初的震撼之情。
为了避免历史重演,她语重心长道:“虽然我知道我们绿筝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你想,咱们如今出门在外,哪能像在府中时自在讲究?何况我也就在这里暂住两天,没什么事的话,两天之后我们就能回绥平了,你现在这样麻烦,到时候岂不更夸张?依我看,我们还是商量商量今天晚上吃什么吧!”
绿筝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她已经收出来的毯子,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小姐都这样说了,奴婢全听小姐的。”
“小姐晚上想吃什么?”她数了下昨天晚上在厨房看见的蔬菜,道,“这些菜里,好像都没小姐喜欢吃的吧?”
祝嘉鱼难过地点了点头。
不是这些菜里没有她喜欢吃的,是她就不喜欢吃菜。
“算了,我还是不吃了,”祝嘉鱼想了一会儿,道,“说不定我睡醒之后,饿了就会想吃那些菜了,你觉得呢?”
绿筝:……
真的吗?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