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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古人的某些编年史抄本中所述如下:……泰亦赤兀惕人起源于海都汗(成吉思汗的六世祖——引者注)的儿子察剌合—领昆……海都汗有三个儿子;长子名为伯升豁儿(成吉思汗的五世祖——引者注),成吉思汗祖先的一支出自他……仲子名为察剌合—领昆……察剌合—领昆在其兄伯升豁儿死后,娶嫂为妻,她是屯必乃汗(成吉思汗的四世祖——引者注)的母亲……他从她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名为坚都—赤那,另一个名为兀鲁克臣—赤那……上述这两个名字的含义为“公狼”和“母狼”……属于这两个孩子这一分支的人,被称为赤那思。(“赤那”蒙语的意思为狼,“赤那思”为“赤那”的复数,意即“狼群”——引者注)

——(波斯)拉施特《史集·第一卷》

老人抽着旱烟,不动声色听完陈阵的讲述后,不客气地把他一顿好训。他最生气的是两个汉人学生用大爆竹炸狼窝,他还从来不知道用爆竹炸狼窝有这么大的威力和效果。老人捏着的银圆烟袋锅盖,在烟袋锅上抖出一连串的金属声响。他抖着胡子对陈阵说:作孽啊,作孽啊……你们几炮就把母狼炸了出来。你们汉人比蒙古人点火熏烟多多地厉害,母狼连刨土堵洞的工夫也没有了,蒙古狼最怕火药味。要是你们炸的是一个有狼崽的洞,那一窝狼崽就都会跑出洞,让你们抓住。这样杀狼崽,用不了多少时候,草原上的狼就通通没有啦。狼是要打的,可是不能这样打。这样打,腾格里会发火的,草原就完啦。以后再不能用炮炸狼窝,万万不能告诉小马倌和别的人用炮炸洞。小马倌都会让你们带坏了……

陈阵没有想到老人会发这么大的火,老人的话也使他感到炸狼窝掏狼崽的严重后果。此法一旦普及,狼洞内的防御设施再严密,也很难挡住大爆竹的巨响和火药呛味。草原上一直没有节日点爆竹放焰火的风俗,烟花爆竹是盲流和知青带到草原的。草原上枪弹受到严格控制,但对爆竹还未设防,内地到草原沿途不查禁,很好带。如果爆竹大量流入草原,再加大药量,加上辣椒面,催泪粉,用于掏狼杀狼,那么称霸草原几万年的狼就难逃厄运了,草原狼从此以后真有可能被斩尽杀绝。火药对于仍处在原始游牧阶段的草原,绝对具有划时代的杀伤力。一个民族的图腾被毁灭,这个民族的精神可能也就被扼杀。而且,蒙古民族赖以生存的草原也可能随之消亡……

陈阵也有些害怕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阿爸,您别生气,我向腾格里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用炮来炸狼窝了,我们也保证不把这个法子教给别人。陈阵特别作了两次保证。在草原,信誉是蒙族牧民的立身之本,是大汗留下来的训令之一。保证这个词的分量极重,草原部落内部从来都相信保证。蒙古人有时在醉酒中许下某个诺言,因而丢掉了好狗好马好刀好杆,甚至丢掉了自己的情人。

老人的脸部肌肉开始松弛,他望着陈阵说:我知道你打狼是为了护羊护马,可是护草原比护牛羊更重要。现在的小青年小马倌,成天赛着杀狼,不懂事理啊……收音机里尽捧那些打狼英雄。农区的人来管草原牧区,真是瞎管。再往后,草原上人该遭罪了……

嘎斯迈递给陈阵一碗羊肉面片,还特别把一小罐腌野韭菜花放到他面前。她跪在炉子旁,又给老人添了一碗面片,她对陈阵说:你阿爸的话现在不大有人听了,让别人不打狼,可他自个儿也不少打狼,谁还信你阿爸的话?

老人无奈地苦笑着,接过儿媳的话问陈阵:那你信不信阿爸的话?

陈阵说:我信,我真的信。没有狼,草原容易被破坏。在东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澳大利亚。那儿有很大的草原,那儿原来没有狼也没有兔子,后来有人把兔子带到这个国家,一些兔子逃到草原,因为没有草原狼,兔子越生越多,把草原挖得坑坑往洼洼到处都是洞,还把牧草吃掉一大半,给澳大利亚的牧业造成巨大损失。澳大利亚政府急得什么法子都用上了,都不管用。后来又做了大批铁丝格子网,铺在草原上,草能长出来,可兔子就钻不出来了。他们想把兔子全饿死在地底下。但是,这个法子还是失败了,草原太大,政府拿不出那么多的铁丝来。我原来以为内蒙草原草这么好,兔子一定很多,可是到了额仑以后才发现这儿的兔子不太多,我想这肯定是狼的功劳。我放羊的时候,好多次见到狼抓兔子。两条狼抓兔子更是一抓一个准。

老人听得很入迷,他目光渐渐柔和,不停地念叨:澳大亚利,澳大亚利,澳大利亚。然后说:明天,你把地图给我带来,我要看看澳大利亚。往后谁要是再说把狼杀光,我就跟他说说澳大利亚。兔子毁起草场可不得了,兔子一年可以下好几窝兔崽,一窝兔崽比一窝狼崽还多呐。到冬天,旱獭和老鼠都封洞不出来了。可兔子还出来找食吃,兔子是狼的过冬粮,狼吃兔子就能少吃不少羊。可就是这么杀,兔子还是杀不完。要是没有狼,人在草原上走三步就得踩上一个兔子洞了。

陈阵赶紧说:我明天就给您送地图。我有很大的世界地图,让您看个够。

好啦,你累了几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老人看陈阵还不想走,又说:你是不是想问你老阿爸怎么把那窝狼崽掏出来?

陈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这是我第一次掏狼崽,阿爸,您怎么也得让我成功一次。

老人说:教你可以,可往后不要多掏了。

那一定。陈阵又做了一次保证。

老人喝了一口奶茶,诡秘地一笑:你要是不问你阿爸,你就别想再抓到那窝小狼崽了。我看,你最好饶了那条母狼吧,做事别做绝。

陈阵着急地追问:我怎么就抓不到小狼崽了呢?

老人收了笑容说:那个狼洞让你们炸了,这个狼洞又让你们钻过,洞里有了人味,洞口还让你们给堵了。母狼今晚准保搬家,它会刨开别的洞口钻进去,把小狼崽叼出洞,再到别处挖一个临时的洞,把狼崽藏起来。过几天它还会搬家,一直搬到人再找不到的地方。

陈阵的心狂跳起来,他忙问:这个临时的洞好找吗?

老人说:人找不着,狗能找着。你的黄狗,还有两条黑狗都成。看来,你真是铁了心要跟这条母狼干到底了?

陈阵说:阿爸,要不明天还是您老带我们去吧,杨克说他已经让狼给骗怕了。

老人笑道:我明儿还要去北边遛套。昨儿夜里咱们下的夹子夹了一条大狼,我没动它。北边的狼群饿了,又回来了。明儿我没准要把夹子都起了。这两天你要睡足觉,准备打围。这事儿最好等打过围再说吧。

陈阵一时急得脸都白了。老人看看陈阵,口气松了下来:要不,你们俩明儿先去看看,狼洞味重,带着狗多转几圈,准能找着。新洞都不深,要是母狼把狼崽叼进另外一个大狼洞,那就不好挖了。掏狼崽还得靠运气。要是掏不着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让巴雅钻狼洞。

小巴雅尔十分老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洞卡子,我准能钻过去。钻狼洞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啦。今天你要是带我去,我准能把狼崽全掏出来。

回到蒙古包,杨克还在等他。陈阵将毕利格的判断和主意给他讲了两遍,杨克仍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半夜,陈阵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惊醒,竟然是二郎回来了,看来它没被狼群围住。陈阵听到它仍在包外健步奔跑,忙着看家护圈,真想起来去给它喂食和包扎伤口,但是他已经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声一停,他又睡死过去。

早上陈阵醒来时,发现杨克、梁建中正和道尔基在炉旁喝茶吃肉,商量掏狼崽的事。道尔基是三组的牛倌,二十四五岁,精明老成,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回家放牧,还兼着队会计,是牧业队出了名的猎手。他的父亲来自靠近东北的半农半牧区,在牧场组建不久带全家迁来落户,是大队里少数几家东北蒙族外来户中的一家。在额仑草原,东北蒙族和本地蒙族的风俗习惯有很大的差异,很少相互通婚。半农区的东北蒙族都会讲一口流利的东北口音的汉话,他们是北京学生最早的蒙语翻译和老师。但毕利格等老牧民几乎不与他们来往,知青也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矛盾。杨克一大早就把道尔基请来,肯定是担心再次上当或遇险,就让道尔基来当顾问兼保镖。道尔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猎手,他能来,掏到狼崽就多了几分把握。

陈阵急忙起身穿衣招呼道尔基。他冲陈阵笑了笑说:你小子敢钻进狼洞去掏狼?你往后可得留神了,母狼闻出了你的味,你走到哪儿,母狼就会跟到哪儿。

陈阵吓了一跳,绒衣都穿乱了套,忙说:那咱们真得把那条母狼杀了,要不我还活不活了?

道尔基大笑道:我吓唬你呢!狼怕人,它就是闻出了你的味也不敢碰你。要是狼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让狼吃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钻过狼洞,掏着过狼崽,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陈阵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可是咱们大队的打狼模范,你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条狼?

不算狼崽,一共有六七十条吧。要算小狼崽,还得加上七八窝。

七八窝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狼快有一百二三十条了,狼没有报复过你?

怎么没报复?十年了,我家的狗让狼咬死七八条,羊就更多,数不清了。

你打死这么多狼,要是把狼打光了,那人死了怎么办?

我们伊盟来的蒙族,跟你们汉人差不多,人死了不喂狼,打口棺材土葬。这儿的蒙族太落后。

人死了喂狼,是这儿的风俗,在西藏,人死了还喂鹰呢。要是你把这儿的狼打光了,这儿的人不恨你吗?

额仑的狼太多了,哪能打得完?政府都号召牧民打狼,说打一条狼保百只羊,掏十窝狼崽保十群羊。我打的狼还不算多。白音高毕公社有个打狼英雄,他前年一个春天就掏了五窝狼崽,跟我十年掏的差不离。白音高毕的外来户多,东北蒙族多,打狼的人也多,所以他们那儿的狼就少。

陈阵问:他们那儿的牧业生产搞得怎么样?

道尔基回答说:不咋样,比咱们牧场差远了。他们那儿的草场不好,兔子和老鼠太多。

陈阵穿好皮袍,急忙出门去看二郎,它正在圈门外吃一只已被剥了羔皮的死羊羔。春天隔三差五总有一些伤病冻饿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们只吃剥了皮的死羔,从来不碰活羔。可是陈阵发现二郎一边啃着死羔,一边却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乱跳的活羔。陈阵喊了它一声,它不抬头,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尾巴。而黄黄和伊勒早就冲过来,把爪子搭在陈阵的肩膀上了。杨克他们已经给二郎的伤口扎上了绷带,但它好像很讨厌绷带,老想把它咬下来,还用自己的舌头添伤口。看它的那个精神头,还可以再带它上山。

喝过早茶,吃过手把肉,陈阵又去请邻居官布替他们放羊。梁建中看陈阵和杨克好像就要掏着狼崽了,他也想过一把掏狼崽的瘾,便也去请管布的儿子替他放一天牛。在额仑草原,掏到一窝狼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带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还有两条狗,向黑石山方向跑去。这年的春季寒流,来势如雪崩,去时如抽丝。四五天过去,阳光还是攻不破厚厚的云层,阴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紫色,变得红润起来,而雪下的草芽却慢慢变黄,像被子里捂出来的韭黄一样,一点叶绿素也没有,连羊都不爱吃。道尔基看了看破絮似的云层,满脸喜色地说:天冻了这老些天,狼肚里没食了。昨儿夜里营盘的狗都叫得厉害,大狼群八成已经过来了。

四人顺着前一天两人留下的马蹄印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荆棘丛生的山沟。狼洞口中间的那把铁锹还戳在那里,洞口平台上有几个大狼的新鲜爪印,但是洞口封土和封石一点也没有动,看来母狼到洞口看到了铁锹就吓跑了。两条狗一到洞边立即紧张兴奋起来,低头到处闻到处找,二郎更是焦躁,眼里冲满了报复的欲火。陈阵伸长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两声“啾啾”。两条狗立刻分兵两路,各自嗅着狼足印搜索去了。四人又走到狼洞的另一个出口,洞口旁边也有新鲜的狼爪印,堵洞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动。道尔基让他们三人再分头去找其他的出口,四人还没转上两圈,就听到北边坡后传来二郎和黄黄的吼叫声。四人再也顾不上找洞,陈阵连忙拔出铁锹,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过坡顶,四人就看到两条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边叫一边刨土,黄黄也撅着屁股帮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溅。道尔基大叫:找着狼崽了!四人兴奋得不顾乱石绊蹄,从坡顶一路冲到两条狗的跟前。四人滚鞍下马,两条狗见主人来了也不让开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还不时把大嘴伸进洞里,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叼出来。陈阵走到二郎旁边,抱住它的后身把它从洞口拔出。但是眼前的场景使他差点泄了气: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个直径0厘米左右的小洞,和他以前见的大狼洞差得太远了。洞口也没有平台,只有一长溜碎土,松松散散盖在残雪上,两条狗已经将这堆土踩得稀烂。

梁建中一看就撇嘴说:这哪是狼洞啊,顶多是个兔子洞,要不就是獭子洞。

道尔基不慌不忙地说:你看,这个洞是新洞,土全是刚挖出来的,准是母狼把小狼搬到这个洞来了。

陈阵表示怀疑:狼的新洞也不会这么小吧,大狼怎么钻得进去?

道尔基说:这是临时用的洞,母狼身子细,能钻进去,它先把狼崽放一放,过几天它还会在别的地方,给小狼崽挖一个大洞的。

杨克挥着铁锹说:管他是狼还是兔子,今天只要抓着一个活物,咱们就算没白来。你们躲开点,我来挖。

道尔基马上拦住他说:让我先看看这个洞有多深,有没有东西。说完就拿起套马杆调了一个头,用杆子的粗头往洞里慢慢捅,捅进一米多道尔基就乐了,抬头冲陈阵说:嗨,有东西,软软的,你来试试。陈阵接过杆子也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马杆捅到了软软有弹性的东西。陈阵乐得合不上嘴:有东西,有东西,要是狼崽就好了。杨克和梁建中也接着试,异口同声说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谁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狼崽。

道尔基把杆子轻轻地捅到头,在洞口握住了杆子,然后把杆子慢慢抽出来,放在地上,顺着洞道的方向,量出了准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用脚尖在量好的地方点了一下,肯定地说:就在这儿挖,小心点儿,别伤了狼崽。

陈阵抢过杨克手中的铁锹,问:能有多深?

道尔基用两只手比了一下说:一两尺吧。一窝狼崽的热气能把冻土化软,可别太使劲儿。

陈阵用铁锹清了清残雪,又把铁锹戳到地上,一脚轻轻踩下,缓缓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哗啦一下塌陷下去。两条狗不约而同冲向塌方口,狂吼猛叫。陈阵感到热血冲头,一阵阵地发懵,他觉得这比一锹挖出一个西汉王墓更让他激动、更有成就感。碎土砂砾中,一窝长着灰色茸毛和黑色狼毫的小狼崽,忽然显露出来。狼崽!狼崽!三个北京知青停了几秒钟以后,都狂喊了起来。陈阵和杨克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几天几夜的恐惧紧张危险劳累的工程,原以为最后一战定是一场苦战恶战血战,或是一场长时间的疲劳消耗战,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战竟然是一锹解决战斗。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堆小动物就是小狼崽。那些神出鬼没、精通兵法诡道、称霸草原的蒙古狼,竟然让这几个北京学生端了窝,这一结局让他们欣喜若狂。杨克说:我怎么觉着像在做梦,这窝狼崽真让咱们给蒙着了。梁建中坏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北京瞎猫,居然碰到了蒙古活狼崽。我攒了几天的武艺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陈阵蹲下身子,把盖在狼崽身的一些土块碎石小心地捡出来,仔细数了数这窝狼崽,一共七只。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点,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狼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但每只狼崽都睁着眼睛,眼珠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膜,蓝汪汪的,充满水分,瞳孔处已见黑色。他在心里默默对狼崽说:我找了你们多久呵,你们终于出现了。

道尔基说:这窝小狼生出来有二十来天,眼睛快睁开了。

陈阵问:狼崽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一动也不动?

道尔基说:狼这东西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刚才又是狗叫又是人喊,狼崽早就吓醒了。它们一动不动是在装死,不信你抓一只看看。

陈阵生平第一次用手抓活狼,有点犹豫,不敢直接抓狼崽的身子,只用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只狼崽的圆直的耳朵,把它从坑里拎出来。小狼崽还是一动不动,四条小腿乖乖地垂着,没有一点张牙舞爪拼命反抗的举动,它一点也不像狼崽倒像是一只死猫崽。小狼崽被拎到三人的面前,陈阵看惯了小狗崽,再这么近地看小狼崽,立即真切地感到了野狼与家狗的区别。小狗崽生下来皮毛就长得整齐光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可爱;而小狼崽则完全不同,它是个野物,虽然贴身长着细密柔软干松的烟灰色绒毛,但是在绒毛里又稀疏地冒出一些又长又硬又黑的狼毫,绒短毫长,参差不齐,一身野气,像一个大毛栗子,拿着也扎手。狼崽的脑袋又黑又亮,像是被沥青浇过一样。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可是它的细细的狼牙却已长出,龇出唇外,露出凶相。从土里挖出来的狼崽,全身上下散发着土腥味和狼臊气,与干净可爱的小狗崽简直无法相比。但在陈阵看来,它却是蒙古草原上最高贵最珍稀最美丽的小生命。

陈阵一直拎着小狼崽不放,狼崽仍在装死,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一息声音。可是他摸摸狼崽的前胸,里面的心脏却怦怦急跳,快得吓人。道尔基说:你把它放到地上看看。陈阵刚把小狼崽放到地上,小狼崽突然就活了过来,拼命地往人少狗少的地方爬,那速度快得像上紧了发条的玩具汽车。黄黄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它,刚要下口,被三人大声喝住。陈阵急忙跑过去把小狼崽抓住,装进帆布书包里。黄黄非常不满地瞪着陈阵,看样子它很想亲口咬死几只狼崽,才能解它心头之恨。陈阵发现二郎却冲着小狼崽发愣,还轻轻地摇尾巴。

陈阵打开书包,三个知青立刻兴奋得像是三个顽童,到京城郊外掏了一窝鸟蛋,几个人你一只我一只,抢着拎小狼崽的耳朵,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洞里的小狼崽全部拎到帆布包里。陈阵把书包扣好,挂在马鞍上,准备回撤。道尔基看了看四周说:母狼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咱们往回走,要绕个大圈,要不母狼会跟到营盘去的。三人好像突然意识到危险,这才想起书包里装的不是鸟蛋,而是让汉人闻之色变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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