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未免也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想到钱太太的理所当然，花椒这心里头越想越憋屈。
茴香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如今正跟着秦老娘、罗氏、姚氏一干长辈学习人情世故。
虽然以前也一直都在潜移默化的学习着，可直到这些日子以来，长辈们开始把家中发生的各种大事小情一点一点的掰开了揉碎了，讲解分析给她听。
茴香这才真正明白，之前她自以为已经明白了的那些个为人处事，其实一直以来因着年纪阅历等等的缘故，只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罢了。
就像今天家里头发生的这桩事儿。
在场亲身经历的姚氏除了教导她以后再遇到钱太太这样拎不清又心术不正的人该如何打交道之外，还衍生开来，同她说了好些个非常残酷却又非常现实的世道人情。
比如，女子无私产。
就算到时候钱太太的那个手帕交真能舍出一份家产来，也要她收养的女孩能够保得住才成……
而丁香同香叶虽也气恼，却是气恼钱太太竟然把算盘打到了他们家、同他们家的孩子头上而已。其实气来恼去的，并没有抓住重点。
不过思来想去的，丁香越想越想不明白，渐渐疑虑起来，就问茴香：“二姐，那钱太太同她那手帕交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让收养的女儿长大后，专门服侍她的衣食起居伺候她？”
看着茴香颔首，就又立即添了一句：“那也不让养女嫁人吗？一辈子随身伺候她，直到她归西？”
茴香听着就长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若是我们没有理解错的话，她们应当就是这样打算的。”
丁香“唰”地就挂了脸，不禁愤愤道：“这叫甚的养女，这和找个丫鬟又有甚的区别！”
说着还道：“还是个不用付工钱的丫鬟！”
花椒听着一愣。
却听到旁边有人喃喃地道：“其实就是当丫鬟使唤的。”
花椒循着声音望过去。
说话的正是家里头之前收养的三个小姐妹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个，乳名唤作芽儿。若是她自个儿没有记错的话儿，应当同丁香同年，时年十二岁。
旧年刚来的时候，她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从来低头敛目，小脑袋好像有千斤重似的，花椒姐妹甚至于一连半个月都没看清她究竟长甚的模样。
芽儿这个名字儿，还是待到年后花木逢春的时节才由她自个儿偶然之间脱口而出的，说是她娘曾这样唤过她。
再随着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慢慢适应了秦家的家庭生活，一干束手束脚鹌鹑似的小小子小丫头们也慢慢敞开心扉放开了胆子。
就像芽儿，如今不但敢同她们姐妹闲聊，还敢同一干长辈们说话儿了。
比起刚来似的怯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儿也慢慢有了自己的主张了。
而丁香听到芽儿的附和，就朝她重重一点头：“是吧！”
芽儿就跟着一点头。
花椒却有些好奇，就问芽儿道：“芽儿姐姐，你也听过这样的事儿吗？”
芽儿听到花椒发问，略一迟疑，才肯定的点头，道：“我之前是有听过这样的事儿。”想了想，告诉花椒姐妹几个：“有些个老太太年纪大了，都喜欢收个女儿养在身边，料理衣食服侍她。说是养女，其实就是丫鬟，因为很多都是买来的奴籍。只是有的在买的时候就会说好，有的还会写个甚的东西按个手印儿。只要伺候的好，就会给她们销籍。所以，还是挺多人情愿的。”
只不过芽儿不想同她们姐妹说的是，听说一般收养女儿照料起居的都是寡居的老太太。若是老爷子，一般都是直接纳妾。
可丁香一听这话，还是直接炸了毛：“那她上咱们家来要娃娃算怎的回事儿？”
香叶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
花椒同茴香也俱是不能理解。
只是花椒忽的意识到，这样的事例，或许并不在少数。
芽儿却是有些明白的，想了想，就道：“我听大伯娘说，那钱太太口口声声说要找个干净孩子，怕是嫌奴籍的孩子不干净吧！”
这话一出，花椒同茴香俱是沉了脸，丁香更是一蹦三尺高：“甚的不干净！我看是她们自个儿不干净！那心，都乌漆么黑的了，还嫌弃上旁人来了！”还道：“为着自己后半辈子享福，就叫别人家的女孩子孤苦伶仃半辈子，老了还不知道往哪里存身呢！”
说着又问茴香：“二姐，难道她自己难道就没有儿女吗？还是儿女都是不孝的！”
“当然是有儿女的。”只茴香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的动机是甚的，就道：“也不一定就是儿女不孝，或许是为了减轻儿女的负担吧！”
丁香愣了一下，随后忽的想起了甚的，喃喃地道：“我好像听陈师傅说起过，从咱们这再往南边儿去，那里的人家多喜欢收养螟蛉子。家族械斗或是出海冒险的时候，那些个螟蛉子就会被丢出来撑场面打头阵。至于亲儿子，则可以坐享其成……”
别说茴香、香叶了，就连丁香自个儿都有些愣怔，这实在是太颠覆她们的世界观了。
花椒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情，可她却忍不住在想，若是她走到那一步，会不会如芽儿说的那样情愿。
正如方才丁香脱口而出的“不用付工钱的丫鬟”，收养女儿服侍后半生，目的性如此强烈，还不需要逐月付给报酬，这在花椒看来，或许应该算是一种对被收养方剩余劳动力的剥削。
可这又或许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
在保证了收养方能顺顺利利安度晚年的同时，也保证了被收养方能维持生活所需，更重要的是，能使被收养方的身份地位得以提高，脱籍为良。
她若是真的走到这一步，或许，也是会愿意的吧！
只是花椒不免又在想，若真的走到哪一步，也或许，根本不会有她能够选择的余地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