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李清明吩咐朵朵去给小溪端一碗红糖莲子羹上去。朵朵嗯了一声，去办这事时，心里不住地念着李清明的好。人家都说患难见真情，小姐病了这么一下下，就把姑爷的真面目给弄出来了……平日里什么都不爱管的姑爷，竟然这么体贴细致。

房间里只剩下李清明和辛大为两人。

李清明笑着说：“别站着了……坐吧。”

“嗯。”

李清明沉吟片刻，说：“你跟我讨教什么？我擅长的东西……恐怕你不会感兴趣的。”

辛大为说：“那天……先生的一番话让我思考出了一些东西，但又陷入了更大的迷惑，希望先生能解惑。”

李清明没有说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认真地问：“你有什么困惑？”

辛大为想着，或许自己不该直接说那些话出来……如何告诉对方呢？说自己……觉得前面活的着二十几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坚持的东西跟狗屎一样，自己现在想通了，想要给自己脱胎换骨，洗筋伐髓，做一个……小人？一个想要往上爬，想要取得权力和地位的……小人？还没有开口，他已经感受到了牙齿上坠了千万斤的重物，让他无法张开……那重物的名字叫尊严。

李清明看见他的样子，笑了笑，兀自说了起来：“这几天我跟你下象棋，其实发现你是个很有悟性的人……一些事，如果你要去做，会比大多数人要做得好，甚至可以说，你烦恼的，困惑的那些竞争对手，跟你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

辛大为沉默了片刻，聪明人交流永远不在字面上，他能听懂李清明的意思。片刻，他说：“我就是……放不下尊严。”

李清明摇摇头，说：“你站起来。”

辛大为露出茫然的表情，站了起来。李清明一拳打在他肚子上。辛大为顿时露出了震惊、诧异、迷惑以及痛苦的表情，捂着肚子低头沉默了很久。

李清明悠然地问：“从这一拳当中，你悟出什么了？”

辛大为深吸两口气，将表情放松，又思索一番，犹豫道：“是说……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才能做大事？”

“错……”李清明摇摇头，“这一拳说的是，出拳要有力度，得先收拳蓄力。你直着一个手臂，怎么能打出有力道的拳呢？很简单的道理是不是？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屈，说的不是委屈，而是收敛锋芒，积蓄力量。只有懂得收拳蓄力，才能打出有力的拳头。”

辛大为微微张口，迷茫的表情中似乎抓到了什么……

李清明又说：“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明白你想做大事，甚至也认为你有做大事的能力，但是呢……你的问题不在于想的不对，而在于站的位置，够不着你想的东西。比如，你批判的那些东西，你认为不公平的那些东西，存不存在？肯定存在，可不可以改变？可以改变，但你改变不了。那么怎样才能改变呢？你要成为修改甚至制定规则的人，你要先到那个位子上去……所以，你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走到那个位子上去。”

辛大为沉默。

李清明笑了笑，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辛大为也注意到了，他浑身一震，盯着那个茶杯，做了一个决定……他快速伸出手，握住茶壶，给李清明倒上。这个简单地动作，却是像掏空了他的身体一般，当他放下茶壶，手在轻轻地颤抖。

李清明笑了笑，说：“看吧，其实没有那么难对吗？”

辛大为点点头。就在刚才，他给李清明禅茶倒水，曾经他无比鄙视的一个动作，做完了以后，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的确啊，没有那么难。他想到曾经那些鄙视的妖，那些跟狗一样在大人物背后摇尾乞讨的妖，他们是幸福的妖。从今以后，他感觉虚空中有什么东西斩断了他的什么，他知道，他从今天开始，不再是以前的辛大为了，他放下了曾经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他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他立下了第一个目标，要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要在煜中城官场中谋一个位子！

辛大为恭恭敬敬地对李清明鞠了一躬，诚挚地说：“今日要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嗯。”

临走时，辛大为又回过头来，迷惑地问了一句：“对了……先生这般……也是在……屈？”

李清明愣了愣，摇摇头：“不是哦……”

“哦。”

等辛大为走后，辛小溪和朵朵在楼梯口探出了脑袋。

辛小溪说：“夫君……好像是在教一个人变坏。”

朵朵则说：“听了半天，一句话都没听懂。”

李清明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对朵朵说：“成年妖的无奈，你太小了，不懂的。”

朵朵瘪嘴道：“姑爷又说人家小！”

辛小溪缓缓走下楼梯，坐到李清明旁边，温柔地说：“不知道夫君经历了什么东西，才有的这些感悟。”

“呵呵，没有经历什么，大一点就懂了。”

“大一点？”

“嗯。”

“不过夫君……刚才评价他的话，是不是诓他的？”

“哪一句？”

“夫君说，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李清明沉吟了片刻，认真道：“给夫人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人，养了一只老虎和几只鬣狗。每次投喂的时候，老虎觉得自己是森林之王，不屑去和鬣狗抢食。久而久之，鬣狗们觉得老虎是猫，还是只傻猫，于是越来越肆无忌惮。终于有一天，饥肠辘辘地老虎醒悟了。一头放下尊严的老虎……或许还是被禁锢在牢笼中，但当它决定要和鬣狗们抢食的时候，没有一条鬣狗有能力再从它嘴里夺走一块肉。”

辛小溪惊讶地说：“他……是老虎吗？”

“至少不是鬣狗。”李清明说：“他有悟性，有能力，缺的是意志力，他将来会很有出息的。”

朵朵露出迷惑的表情，在一旁小声说：“又听不懂了……”

辛小溪笑了笑，捏捏朵朵的耳朵：“去给姑爷准备晚膳吧。”

“好哒！”

一时间，房间里又只剩下辛小溪和李清明两人。辛小溪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来，小声说：“对了……夫君别忘了今天说的话。”说完，甩开蓬松且柔软的大尾巴转身上楼了。

李清明微微一怔。

话？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