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途又出去过一趟, 客厅里一片狼籍,几个男生横七竖八地在地毯上躺尸,喝得?半死不活,朱仰起还时不时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谷妍则抽着烟, 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 听大壮郁郁寡欢地唱着单身情歌。
两人在里头?亲着,谷妍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大约是察觉到什么。
gugu:陈路周, 我要走了,你不送下?我?两点了。
然后下?一秒, 卧室门开了, 看?着他俩一同走出来, 谷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整个晚上那颗惶惶撞撞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一块大石头?狠狠沉到底, 她手上还夹着烟,瘦长的手指微微一抖,卡在半截的烟灰不小心扑簌簌抖落在她腿上, 肉色丝袜被烫了一个小洞, 她也浑然不觉,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陈路周。
陈路周走过去, 漫不经心地捞起茶几上没?开封过的矿泉水,拧开后递给身后的徐栀,身影高大地站着,这才低头?问谷妍,“我帮你叫车?”
其实他很好说?话?,人也很客气, 可谷妍总觉得?他很拽,盯人看?的时候,眉眼犀利如刀刻,聪明得?一点都不含糊,所以总也不太敢在他面前耍小心思,因为他从来混白直接,不给人留情面。
那会儿,谷妍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遇不上这样一个人了,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掐灭烟,她甚至都没?顾上问你俩是什么关系,有点负气斗狠的意思。直接把那句话?扔出来了,或者说?她想看?看?徐栀的反应。
“陈路周,如果我说?我等你——”
结果,被突然醒来的朱仰起的生生打断了——
“干嘛,要走了啊。”他睡眼惺忪地抓着头?发说?。
陈路周嗯了声,掏出手机准备给人打车,“我叫车了,你帮我送她上车。”
“好。”朱仰起也挺仗义,说?起来就起来,但他被人压在最底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叠了几双脚,臭气熏天,一脚一个,毫不留情地给人踢蹬开。
于是,所有人都醒了,姜成?和?冯觐也迷迷瞪瞪地抓着头?发爬起来,“天亮了?是不是吃早饭了?”
“靠,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朱仰起捂着肚子?说?。
没?两分钟,又改主意了,一群人决定出去再续摊,正巧那天市里有个夜游活动?,路上三两点人很还多,他们去了陈路周常去的那家,恰巧也是徐栀第一次请陈路周吃饭的海鲜骨头?烧烤。
兜兜转转,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门口的旋转木马等位椅空荡,音乐喷泉也关掉了,此刻整条街显得?格外安静,晚景萧疏。其实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里会恢复以往的热闹,可就好像,应了当下?的景。
这估计真真的最后一顿,所以气氛难免沉默压抑,吃得?也意兴阑珊,所以那叮叮当当的餐盘碰撞声细碎却又格外明显,就好像一场盛宴吃到最后,其实大家都吃饱了,服务员都开始收餐具了,他们这边也没?人撂下?筷子?,也没?人提出要走,就那么拖拖拉拉地熬到最后一刻,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才知道,太阳总归是要升起的。
“敬一个吧。”朱仰起红着眼眶,轻轻吸了下?鼻子?,用?胳膊擦了下?眼泪,然后将?杯子?举的老高,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泛红的眼眶。
“敬一个。“
“敬一个。“
朱仰起喉头?梗着,那酒从未如此生涩难以吞咽,在嘴里混混滚了一圈,才哽咽着开口说?:“草跟我说?过一句话?,好像是说?,反正咱们中?国的男孩子?都要有一股气,那股气是风吹不散,雨打不灭,只要身边有火,哪怕四周无风,我们也能重新燃起希望。我觉得?这句话?挺提精气神的,送给我们在坐的几个男孩子?,以后即使?朋友不在身边,碰到事情也不要哭哭啼啼的,要会扛事。“
“说?你自己吧,”姜成?笑着接嘴,眼里也都是莹莹泪光,他摸了一把桌上的烟盒,发现是空的,又丢回去,骂了句脏话?接着说?,“咱们几个也就你哭哭啼啼的。那我就祝大家卖画的卖画,演戏的好好演戏,好好学习的好好学习,至于我自己,就希望跟杭穗能修成?正果,我要跟她结婚。听说?我们学校大三打结婚证能加分哎。”
“还是姜成?会说?,那就祝大家早日遇到那个能懂你心事的人了。”冯觐说?。
大壮悠悠地叹了口气,酒喝得?满脸通红,手上还剥着花生:“这他妈才是最难的,画卖一百万一张,我感觉是迟早的事儿,说?不定我死了就能成?,但是这个能懂我心事的人吧,我感觉我到死可能都遇不上了。”
“也不一定是爱情吧,我觉得?刚才扫地那阿姨就很懂你,你看?你一招手,她就过来把你的垃圾收走了,她扫帚一扫过来,你就知道乖乖抬脚,多有默契。“
“……”
烧烤店已经没?什么人了,就剩下?他们这一桌,或者是这样肆意的青春气息让人为之动?容,连老板困得?都已经坐在收银台打盹,也没?赶他们走。
“草呢,说?两句。”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去,谷妍闻言也抬头?瞧过去,她刚刚在手机给陈路周打了一大串密密麻麻的话?,还没?发出去,便放下?手机,想听听他怎么说?。
他和?那个女孩并排坐在同一边的椅子?上,陈路周靠着,一只手懒散地搁在徐栀的椅背上,另只手搁在桌上,握着杯壁,在轻轻摩挲着。中?途就离开过两次,一次是帮徐栀拿筷子?,一次是帮徐栀拿纸巾。
刚刚听朱仰起说?,徐栀的男朋友很帅,是她有男朋友呢,还是男朋友就是陈路周?但谷妍很懂的一点就是,如果一男一女在这样的聚会里都没?有公开彼此的关系,那顶多就是炮友。
她是无法想象陈路周这么冷淡又拽的男生会跟人做炮友,谁不是想睡他。所以刚刚她在手机上写了一篇小作文?,想问问他她到底输在哪,但还没?发出去,就有人让陈路周说?两句。
一群矫情怪,哎。
陈路周没?什么要说?的,这种场合当个听众就行了,说?多错多,万一惹徐栀不高兴他也没?时间哄了,摩挲着杯壁,想了半天,也只叹口气,随心快意地丢出一句——
“借梁启超先生一句话?吧,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那就敬来日方长。”
“徐栀,谷妍你们呢?”
徐栀本来没?说?什么要说?的,但这帮矫情怪真的谁都不放过。
她靠在椅子?上,头?发全散在背后,本来是扎着的,后来跟他亲着亲着,发圈找不到了,索性就散着,所以耳边的鬓发显得?有点凌乱,整个人透着一种慵懒的随性,五官小巧精致。像幽静山谷里的一束野百合,随性肆意。
“那就希望咱们中?国的女孩子?心气更高一点。毕竟脚下?是辽阔的土地,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还很多。”
谷妍突然被这句话?钉住了,徐栀眼里的自信和?无畏坦诚确实莫名吸引人,她也能听出来,徐栀话?里这意思并不是为难或者同她挑衅的意思,而是一种诚心诚意地劝。
“那我就早日实现买画自由?吧。“谷妍说?。
小酒瓶子?零零散散、仓促一撞,好像撞开了黎明,也结束了这场仓促的青春,外面天色已大亮,早餐店陆陆续续支棱起来。
人也陆陆续续散了。
仲夏似乎才刚刚开始,那年夏天新买的短袖好像还没?来得?及穿,刚认识不久的人,也要说?再见了。
最后就剩陈路周和?徐栀站在这家烧烤店的门口。
老板正在关门,身后的自动?拉铁门“咯吱咯吱”地款款往下?挪,夷丰巷老屋居多,放眼望去一排低矮的平楼,年久失修,因为庆宜市常年阑风伏雨,每条巷子?深处都青苔斑驳,石板缝里透着一股潲水的腥潮味。
他俩一左一右地倚着门口那根电话?柱,身后的街景因为此刻时间过于早,一排排店铺都严丝合缝地关着门,略显萧条。
电话?柱上的小广告铺天盖地,一层层堆叠,有些?撕了一半都还没?撕下?来。
庆宜市也很小,小到路旁随随便便的电话?柱上贴着的寻狗启示上的小狗就叫lucy,徐栀身上还披着陈路周的外套,用?肩侧漫不经心地顶着电话?柱,指着那张被撕了一半的寻狗启示,涎皮赖脸地说?:“咦,陈路周,你怎么走丢了呢。”
陈路周回头?看?了眼那寻狗启示,邪魅狂狷的二哈总裁散发着迷人微笑,他无语地转回去,见怪不怪:“这算什么,lucy这个名字,我有一次听一位富婆在打麻将?的时候,对着她的包叫lucy,我就已经淡定了。”
徐栀给他建议:“或者你改名叫lululucy,保证没?有重名。”
“我怕别人以为你结巴啊,“他靠着,想起来说?,“不过,我跟朱仰起打游戏取过一次,被人注册了。”
徐栀想到自己好像还没?跟他打过游戏,好奇地问:“你游戏名字是什么?”
“那太多了,宇宙第一帅,世界第一情人等等等。”
徐栀:“……”
两人沉默了一阵,天色渐渐变亮,周身逐渐变得?嘈杂起来,雨后这几天的空气其实很干爽,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总是雾蒙蒙的。
陈路周此刻也靠在另一侧电话?柱上,脑袋上戴着卫衣帽子?,双手仍是一动?不动?地抄在裤兜里,看?着不远处支棱着的煎饼摊子?,一个卖煎饼的大哥碰见了熟人,两人热切地攀谈起来,于是他头?也没?回,就靠在另一侧的柱子?上,懒懒散散地问了句,“庆宜这么小,以后在路上碰到会装作不认识我吗?”
徐栀想了想,说?:“其实也不小啊,在这生活了十几年,除了高一那一次,咱俩不也没?碰见过?而且,你压根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你,”陈路周后脑勺顶在电话?柱上,整张脸几乎都埋在卫衣帽檐下?,像个无脸男,清晰的喉结轻微、清浊地滑动?两下?,“我得?好好想想,我肯定见过你,不然不能第一次见你,就这么有感觉。”
街上人渐渐多起来,徐栀看?着这条街逐渐繁荣起来,煎饼罐汤各种各样的早点开始出摊,看?着还挺辛苦,可脸上漾着的笑容令人动?容,她问:“陈路周,你说?钱能买到快乐吗?”
他嘴角勾了下?,“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这个机会,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用?快乐换钱吧?”
徐栀忍不住笑起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了解我。”
“彼此彼此。”
“你知道有位哲学家说?过吗,说?爱可能是一种精神疾病。”徐栀说?。
“可不吗,想一个人的时候,想得?饭都吃不下?,确实挺有病的,”陈路周说?,“看?过《西部世界》吗?”
“科技杀戮那个?”
他点头?,叹了口气,“嗯,里面有句话?就是,人类最简单的,就是按照程序代码生活,其实大多数人都这样。我们都用?力活一活吧。”
两人分靠着两边,好像背靠着背,中?间隔了一根电话?柱,身后街景庸庸碌碌,朝阳露出一丝红光在山尖,庆宜的风雨从来没?停过。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徐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低声说?:“那我们就到这了。”
陈路周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姿势,人靠在电话?柱上,卫衣帽子?遮了半张脸,他低低又无奈地嗯了声,“你那话?挺对的,心气高一点,不是谁都能追你的,以后男朋友的标准怎么也得?按我来。”
徐栀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陈路周,我们都先往前走吧。”
山高水阔,我们都先往前走。
“嗯。”
“那就再见。”
大约是脚步刚迈开,陈路周便叫住她,他没?回头?,人还是靠着电话?柱,低着头?,一只脚曲着踩在柱子?上,他几乎是忍了又忍,才滚了下?喉结张口,声音说?不出的浑噩和?干涩,“徐栀,能抱一下?吗?”
接过那么多次吻,你都没?认真抱过我。
尽管熬了一整个通宵,两具身体?依旧鲜活热火,好像两片最青涩、却也是最饱满、脉络最清晰的叶子?,向着朝阳。轻轻裹住彼此的身体?,隐藏在皮肤底下?的心跳轻微发着颤。
希望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
徐栀抱住他的时候,感觉他真的硬朗结实又宽阔,像一堵温热的墙,她其实以后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男孩子?了吧。
应该没?人像陈路周这样了,情绪明朗,坦诚,他从不曾隐藏他的爱憎,头?发像狗狗一样柔软,但心是钢铁,太阳晒一下?,便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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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出租屋,陈路周才看?到徐栀给他留的字条——
希望在未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的世界仍然熠熠生辉,鲜花和?掌声滔滔不绝,只要庆宜的雨还在下?,小狗还在摇尾巴,就永远还有人爱你。
——徐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