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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都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大清也不例外,开国之初就明令后宫众女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常在、答应一律不得插手前朝大臣官员事宜, 不得私自进入南书房、上书房等地方,更不得私下议论朝政为谈资,否则便视作干政。
只是大清的情况有些特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没有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当今圣上能不能熬到现在还难说,而且后宫不得干政, 并没有说公主不能关心政事,尤其是这些要嫁去蒙古和亲争权的公主,一个二个都是太皇太后亲手教出来的。
绥兰年纪小,小丫头对智斗不太感兴趣, 只要她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和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小丫头比起来, 恪靖公主稳重了不只一点半点。
贱民主要集中在南方,其他地方没有太多,连四川都有贱民作乱, 可见南方的形势已经严峻到什么地步。
胤祈自觉的把主场让给霸气的四姐姐,小菜鸡要有小菜鸡的自觉, 家宴结束后有四姐姐找汗阿玛商量正事, 他也不会被盯着, 一举两得。
四姐姐住在宫里消息不灵通,没关系,他知道的事情多, 没办法解决问题他还不会复述问题吗。
不远处,胤禟胤俄带着小萝卜头们蹲在地上,很不明白他们家九哥为什么能和姐姐妹妹聊那么久,“十哥,四姐姐在和九哥说什么?绥兰那又是什么反应?”
明明他才是亲哥,凭什么见了九哥就把他往外挤,不让他亲近也就算了,连九哥身边的位子都不给他坐,小丫头越来越不可爱了,过分。
“绥兰喜欢缠着九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天才知道吗?”胤禟捏着下巴,他只好奇恪靖公主怎么也说的热火朝天,他们家四姐姐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什么时候那么有耐心和他们聊过天?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达成一致,带着几个小萝卜头悄悄挪过去,反正家宴还没有开始,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在哪儿都不显眼。
胤祈没注意到弟弟们鬼鬼祟祟的凑过来,身为在场消息最灵通的崽,他正专心致志的给恪靖公主科普南方贱民的现状,从元朝末年那些被称为堕民的色目人,到被朱元璋贬为贱籍的九姓渔民,再到晚唐出现的丐户,如果有必要,他甚至能当场背两段《大清律》。
明初对民间各阶层管的特别严,老朱同志是个龟毛的狠人,连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能规定好,按照律令,为了方便区分良民贱民,贱民出门必须穿彩衣。
被划到贱籍里的百姓不代表没本事,人家把家里经营的像模像样,出门却连件体面衣服都不能穿,人家心里肯定难受啊。
贱民为了能抬起头正当做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前朝贱籍造反之事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也就是本朝是满人坐拥江山,对蒙古人色目人等汉人之外的民族没啥别的看法,也不太关注寻常百姓穿什么衣服,就算没有贱民各地叛变也是层出不穷,三藩的时候南方造反比贱籍造反动静大多了。
不过他们暂时不造反,不代表以后还不造反,贱籍世代相传,祖辈干什么子子孙孙也要继续干,不能读书不能考科举,更不能做官,因为籍贯就剥夺他们子孙后代上进的路,他们不造反才怪。
沿海沿江一带的疍户,还有九姓渔民,虽然以船为家以捕鱼为业,但是他们和正常渔民还不一样,正常渔民不打鱼可以回岸上生活,他们不行,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船上,陆上的人不准他们上岸居住,他们也没法和岸上通婚,男子捕鱼捕蛙卖汤运货,女子做媒婆卖珠甚至兼职□□谋生,时人记载他们“丑秽不堪,辱贱已极”,足见他们的地位之低。
京城没有疍户,但是京城的乐户、娼妓还有奴仆都归在贱籍之下,乐户娼妓大多是被家中男丁犯罪所牵连的女子,官妓是犯官妻女,除此之外,还有贫苦人家的女儿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还有些地方有所谓的伴当、世仆,地位比上面提到的疍户乐户更加低下,有些村子如果有两个姓氏,极有可能其中一姓是另外一姓的奴隶家仆,地位甚至比寻常奴仆更加不如,主家稍有不顺就能对他们又打又骂,打出人命来官府也不会给他们做主。
除了历史原因沦落为贱籍,还有很多因为天灾人祸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百姓,他们到处迁徙,因为走到哪儿都带着窝棚随建随住,所以被称为棚民,不过其实在百姓眼中,他们和贱民也差不多。
单拎出来一个或许好解决,那么多不同原因被划归到贱民群体的百姓加在一起可不是个小数目,把贱籍变成良籍是第一步,如何让百姓消除对贱民根深蒂固的歧视才是最重要的。
就说他四哥做过的取消贱籍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只是为了显示皇帝的仁慈,对后续出来的问题并不关注,直到乾隆皇帝继位,他们也要在脱离贱籍之后第四辈、家中亲戚完全没有犯罪记录、近亲里面也没有还在贱籍里的,如此才能参加科考。
良贱不能通婚,贱籍的亲朋好友基本也是贱籍,脱离贱籍后的科考条件如此艰难,可以说想要参加科考那是难于上青天。
电视剧里青楼女子从良的风月故事都是假的,贱籍想从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青楼早开不下去了。
放开贱籍会带出来更多麻烦,所以前朝就算贱民锲而不舍的造反,也没哪个皇帝想取消贱籍,只是不停的派人去镇压,以王守仁的本事都只能发布告示安民,拿不出别的解决方法,别人更没有办法。
将脱了贱籍的百姓留在原籍很麻烦,让他们跟四姐姐去草原,或者随便哪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和其他迁去充实边地的百姓一样从头开始,解题难度直线下降啊。
以脱离贱籍为条件让贱民离开原籍比开出各种好处让寻常百姓离开原籍更容易,毕竟老百姓大多图安稳,他们在原籍能安稳生活,何必为了那点好处千里迢迢背井离乡。
四姐姐威武!
四姐姐厉害!
四姐姐天下第一棒!
九阿哥眼中的崇拜毫不遮掩,恪靖公主再稳重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被弟弟这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差不多到了晚宴的时辰,三两句把围了一圈的弟弟打发走,然后揉揉有些发烫的脸,呼了口气带着绥兰朝慈宁宫正殿走去,“真不能和你九哥在一起待太久,小祖宗嘴太甜了,要不是四姐姐我心志坚定,这会儿肯定被他哄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是九哥没生气,九哥生气的时候骂人可凶了。”绥兰撇撇嘴,小丫头太调皮,长那么大没少被教训,她不怕亲哥追着她揍,就怕温温柔柔的额娘还有看上去凶巴巴实际上连她都打不过的九哥。
姐妹俩进屋和端静荣宪几个会合,很快加入其他姐妹的话题,胤祈留在院子里,看着全都在皱眉沉思的弟弟,不太明白他们这是搞什么,“你们傻了吗?”
胤祥慎重的点点头,“听完九哥刚才说的事情才发现,我们的确有点傻。”
不知道是不是中途开始听的缘故,他怎么听不懂九哥在说什么,明明上书房的先生经常夸他聪明来着,看来还是学的不够努力。
胤祈被实心眼的弟弟梗了一下,从来没接触过政事的小孩儿忽然接触这些当然听不懂,怎么能说自己傻呢,这种时候就该自信的表示自己只是暂时不理解,以后肯定能听明白,就像……
“十四哥不要瞎说,傻的只有你自己,我们可不傻。”胤祯拍拍脑袋站起来,握着拳头自信满满,“不就是那什么和那什么吗,等爷去民间巡视几个月,爷也什么都懂。”
胤祈单手把人摁回去,然后把胤祥转过去心道:就像这样。
现成的例子,都不用他费嘴皮子介绍,十五自己就能活灵活现的表演出来。
小阿哥们不知道哥哥们在打什么机锋,嘀嘀咕咕讨论了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九哥最厉害。
是吧是吧,九哥知道那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连十哥和十一哥都插不上话,所以九哥肯定是最厉害的,不接受反驳。
小家伙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小,正好能让旁边的哥哥们听到,胤祈有些心虚的咳了两声,朝胤禟胤俄使了个眼色,大手一挥率领小萝卜头进殿吃饭。
九哥厉害这种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会不好意思的。
上元节的家宴没有除夕那么郑重,大家伙儿的心情都挺好,太子妃和大福晋在两位太后身边坐着,膝下几个不会走路的小娃娃正在到处乱爬。
除了老大家的格格阿哥,还有九个多月大的十八阿哥胤礼。
纯禧公主和额附班迪也在场,年前荣宪公主和端静公主成婚,乌...尔衮和噶尔臧来京城住在公主府,两个额附第一次参加皇室家宴,还好有个同为科尔沁出身的前辈带着,不然他们连站都不知道往哪儿站。
公主来到慈宁宫后就和其他公主格格坐一起说悄悄话去了,他们俩大男人要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那才是真的丢人。
还好有人陪着,丢人也一起丢。
再过不久恪靖公主就要成婚,纯禧公主几个成过婚的姐姐看她终于回来,你一言我一语给她传授婚后生活小窍门,恪靖公主听的头皮发麻,眼疾手快抓住想要逃跑的绥兰,好姐妹有罪一起受,谁都不准走。
康熙处理完政务来到慈宁宫,看到殿中其乐融融的合家欢场面更是高兴,加快脚步走到太皇太后旁边坐下,宣布宴席正式开始。
皇帝不来,殿中已经足够热闹,他来了热闹反倒消了几分,但是也只消了一小会儿,等皇子们那边开始喝酒,气氛很快又火热了起来。
年纪小的不能喝酒,只有几个大哥哥能端着酒杯嘚瑟,胤祈摩拳擦掌觉得自己今年肯定能摸到酒杯,之前不给是因为他还没有正式办差,现在他和太子二哥出去好几个月,胤禟胤俄也都能独当一面,他敢打包票,那俩小子在包克图肯定喝过酒,所以今年的好酒肯定有他们的份儿。
然后,九阿哥眼睁睁看着酒杯子绕过他落到十阿哥桌上,放到他面前的依旧是和前几年没有什么区别的果子露。
果子露!!!
凭什么啊!!!
“玉柱!玉柱你站住!爷知道是你偷偷给换了!快把爷的杯子还回来!”小祖宗悲愤的开始拍桌子,看着越走越快的何玉柱气的不行,“二哥!二哥你管不管啊!!!”
胤禟胤俄笑的肚子疼,理智告诉他们现在应该安抚他们可怜的哥哥,但是这场面实在太好笑,他们真的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尤其是他们俩面前是酒,胤禌胤裪胤祥面前是果酒,胤祯不乐意跟奶娃娃一样喝果子露,不等太监把东西放下就自己抢了果酒不放手,只有他们家九哥和胤禑胤禄跟前是果子露的情况下,再听他恼火告状就更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胤禑今年哈哈哈哈才五岁哈哈哈哈哈哈。
何玉柱只是听命行事,快步走回太子殿下身后开始低着头装聋子,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冤有头债有主,九阿哥有问题找太子爷,酒水的分配和他没关系。
如果忽视他不停耸动的肩膀,那就更好了。
他们这边闹腾的太厉害,康熙爷放下筷子看他们在闹什么,被红着眼睛的胤祈拿着果子露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告状之后,一个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小祖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烦不烦人!!!
太子他们眼看要把人逗过头,赶紧拿了一大壶果酒给他放桌上,“不气不气啊,你以前没碰过酒,二哥怕你受不了,咱先拿果酒适应适应,这是特意给你酿的梅子酒,好喝的很,快来尝尝。”
“小九小九,给五哥倒一杯呗,那壶酒二哥看的紧,谁去讨要都不给,快来给五哥倒一杯尝尝鲜。”胤祈刚被太子按回座位,旁边的胤祺就巴巴的端着空杯子过来。
要不是知道家宴上的酒都是提前准备好,单子还是他额娘定下的,他就被这俩戏精给骗过去了!
康熙忍笑回去给老太太分享笑话,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当靶子,太子真是越大越爱闹腾,看看小九被他气成什么样了,那么大的人了还捉弄弟弟,羞不羞。
太子爷羞不羞?
当然不!
他要知道什么叫要脸,今天也不至于弄出来这么一档子事儿。
一场家宴从开始热闹到结尾,太子爷和九阿哥亲身上演彩衣娱亲的戏码,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乐的合不拢嘴,心情好精神跟着好,难得没有在宴席中间就离席休息。
当然,被迫参演的九阿哥深谙秋后算账的道理,第二天睡醒起来,气势汹汹的冲到毓庆宫把不着调的太子二哥爆锤一顿才算罢休。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hello kitty吗?
嚣张的小祖宗在毓庆宫行凶之后扬长而去,没有注意到满院子人看他的表情和看三岁小孩儿没有区别,太子妃伺候太子殿下换衣服,“九阿哥还小,殿下总逗他干什么,传到汗阿玛耳中又要训斥殿下不稳重。”
“你不觉得小九张牙舞爪的样子很好玩儿吗?”太子爷笑的开怀,宝贝弟弟锤他也不会用劲儿锤,锤完之后也就是看着凄惨,其实一点伤都没有,估计那小子回去还要抱怨拳头疼。
再说了,他现在不需要稳重,太稳重了反而容易出事。
为人稳重才能被委以重任,就像老四那样,天天被各种活儿压的脚不沾地,不怎么稳重的大哥就不会,直郡王甚至有时间带着闺女去郊外骑马,可把其他兄弟羡慕坏了。
不是羡慕能带闺女出去玩,而是羡慕他们家老大自己也能跟着一起玩,年长的几个兄弟都在办差,刚开始办差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手忙脚乱还要挨骂,都恨不得回到三岁的时候去。
人为什么要长大,一直当三岁小孩儿多好,办什么差啊。
所以说,稳重就要参政,皇子参政和太子参政大有不同,他要参政这种话决不能主动和他们汗阿玛说,就算他们家汗阿玛主动提起,最好也是能推就推。
参政参政,放到他身上一不小心就变成干政了。
别说他现在才二十多岁,就算四十五十六十,只要他们家汗阿玛还在龙椅上坐着,他都不能表现的太积极。
储君之名听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到处都是坑,他上辈子几乎把所有的坑都踩了个遍儿,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朝堂上形势复杂,谁也不知道那些大臣到底是怎么想的,催太子参政的时候是一种说法,嫌太子参政太积极时又是一种说法,哪怕他参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处理政务的能力,心里并没有别的意思,被那些惯会扭曲别人意思的家伙们传出去也会变成“太子羽翼丰满开始企图皇位”。
他也很绝望啊。
他不管事儿吧,说他配不上这个位子,白搭了皇上几十年的培养,他管事儿吧,又嫌他管的太好,说他有不臣之心,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尽了,他能怎么办?
麻了,没救了,毁灭吧。
太子爷上辈子最看重颜面,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受不了别人说他没本事,所以铆足了劲儿要证明自己,弄到最后就成了父子二人之间的皇位之争。
现在想想也是,储君太优秀皇帝肯定有压力,太子锐意进取,再进一步可不就是想当皇帝吗。
他们家汗阿玛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喜欢多想,这是老年人的通病,于是乎,一不小心就演变成破解不开的死局。
他们俩都有错,谁也别嫌弃谁,也就汗阿玛运气好,有了个重生回来的儿子、哦不、是两个,不然让他亲身体验一下儿子掐架掐的死去活来的感受,有对比了才知道现在的好。
还好他已经过了爱面子的年纪,成年人嘛,面子哪有里子重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可是在互联网上冲过浪的新时代太子,最不怕的就是丢脸。
被念叨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就凭他长那么俊,汗阿玛就绝对不会有废太子的想法。
人长的好,就那么有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看看爷这张俊脸,啧啧啧,怎么着也得排个第一吧。
老大:西洋传教士说,爷才是兄弟们中最俊的!
太子:谁说的?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