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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眉的老父亲傅山, 字青竹,崇祯年间率领学子士人进京告御状的猛人,据说于学无所不通, 经史之外兼通先秦诸子,长于书画医学,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不会的, 是个罕见的全能型人才。
只是这个大佬脾气过于古怪, 不管在前朝还是在现在都不乐意给朝廷面子,清军入关的时候民间抗清情绪高涨,他还因为反清复明被抓入狱, 出狱后脾气也没好多少,依旧我行我素,反清之心不改,后来看复明无望, 这才返回太原府隐居。
老爷子在三晋地区名气极大,康熙开鸿儒博学科后广招天下文人, 不给皇帝面子还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傅老爷子就是其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别人隐居怀念故国和朝廷过不去,大多只是在朝廷征召的时候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己“不吃嗟来之食”,平常在家和地方官的关系还得经营, 毕竟自个儿的名气在那儿摆着,当不当官关系不大, 子侄学生总不能不当官。
傅老爷子不一样, 人家说不给朝廷面子, 就从上到下谁的面子都不给,康熙给他封了个内阁中书,他连下跪谢恩都不干, 回到老家后地方官过来拜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碰了一鼻子灰,把所有人都得罪的死死的。
老爷子不乐意让家中子弟走科举之路,不然也不至于把儿子教的只醉心书画却不通人情世故。
学台听到傅眉主动提出带老父亲到书院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没听错吧,傅山长是不知道老爷子对朝廷有多厌恶吗,他们这书院挂在官府名下,老爷子听到后真的不会把亲儿子赶出家门吗?
虽然他在山西还没任满三年,但是山西山下谁不知道傅老爷子的脾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话不是他主动提的,他不会送上门找骂,老爷子总不能特意出门骂他。
学台高兴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介绍起书院来更是滔滔不绝,他能从人才济济的翰林院中杀出重围出来当学政官,嘴皮子功夫当然没的说,虽然最后抢到的是山西,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他第一次见识到书院里面的各种没有见过的东西时也吓了一跳,现在他来给别人介绍,看着傅山长呆滞的表情成就感别提有多高了。
太子这两天忙着将手头的事情收尾,只要书院的山长还有先生能够按时就位,剩下的事情就没难度了,要是有那么好的师资条件还招不到学生,山西学台就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种田了。
学台,也就是提督学政,和布政使还有按察使一起,都是巡抚手下最重要的职位,一个管教育,一个管财政,一个管刑罚监察,三个官凑在一起就是巡抚的得力干将三大金刚,缺了哪个都不行。
而且学台和别的官不太一样,这个官职不能从地方挑人,必须由朝廷直接委派,地位还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前朝的时候甚至和巡抚、总督平起平坐。
各省学台不光督查辖下学官和科举相关家事宜,还有密折上奏的权利,各地的八旗驻防将军基本只管军政不管民政,正好用学政来牵制巡抚,让他们利用各府各县考核生员的机会看看当地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可以直接上报皇帝,也算是另类的监察人员。
各省学台都是从翰林院挑出来的学识渊博之辈,三年一任,每次有空缺翰林院的翰林们都能抢破头。
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清闲的好几天不去点卯都没人发现,至于油水更是想都不要想,朝廷就这么几个清水衙门,去梦里捞油水吧。
翰林们争着出京当学政不光是为了有油水,更是为了自身名气,学政乃是一省的主考官,所有进省城考试的学子到那一步都算是他的门生,能进殿试的天子门生三年才出那么几个,真正的中流砥柱还是底下那些学政门生。
学政一职三年一换,正好能收一波学生,如果这波学生足够争气,将来在朝堂上就都是他的助力,关系网不就是那么营造起来的吗。
翰林院里的翰林都想去江南一带当学政,南北士子自前朝一来便一直是南边占上风,如果能在浙江当三年学政,做梦都能笑醒,可惜他运气不好,不光被派到北方,而且还是垫底的省份。
时也命也,这不,时来运转,他的官运这不是到了吗。
书院里宾主尽欢气氛极好,不远处的院子里也热闹的很,胤祈终于摆脱了轮椅的束缚,开心的恨不得上房揭瓦,扔掉轮椅他就又是一条好汉,策马奔腾不带怕的。
鄂伦岱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看到小外甥那么兴奋,二话不说直接扛着人上房顶吹风去了,这事儿找别人不行找他啊,家里的宅子除了祠堂他全爬过,爬树上房这种事情他老熟练了。
要不是现在天还没回暖,拎壶酒上去吹着小风喝着小酒,舒服的给个神仙都不换。
胤祈眼睛亮晶晶的坐在房顶上听大舅舅回忆往昔,决定等天暖和了自己也试试爬到房顶上吹着小风喝小酒,带兵打仗庆功宴什么的离他太远,房顶却哪儿都有。
四爷一会儿没注意就发现他们家小祖宗和鄂伦岱全都跑到了房顶上,脸色大变吓的心脏骤停,怕突然说话会把人吓到从上面滚下来,赶紧让侍卫拿梯子把俩人弄下来。
房子那么高,万一不小心摔下来还要不要命了,舅舅皮糙肉厚,胤祈腿上伤刚好,还想再来个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气死个人。
胤祈和鄂伦岱在房顶上的时候四爷不敢表现出来,等到俩人踩到地上,迎面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一大一小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垂头丧气站在那儿,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巡抚有什么用,舅舅有什么用,不还是得挨骂。
胤祈低头看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旁边的小石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同样蔫儿了吧唧的大舅舅,眼中满是怜悯。
太惨了,大舅舅真是太惨了。
他年纪小,经常被这个念叨完被那个唠叨,虽然四哥这次语气略微严肃了些,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大舅舅那么大的人了还要被四哥骂,真的好惨啊。
“胤祈,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四爷冷着脸看着看过去,像极了话本里即将大开杀戒的大魔头。
九阿哥下意思打了个寒颤,连忙站直了身体专心挨骂,“四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别管说话算不算话,先把发火的大魔头安抚好最重要。
胤禟胤俄一大早就忙活着收拾行李,忙活了半天想回来歇歇,还没进大门就听到里面的训斥声,兄弟俩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似乎不休息也行。
老天,九哥怎么招惹四哥了,能让四哥气成这样,九哥不愧是九哥。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不进去,在门口躲着干什么?”太子爷从拐角处出来,揉揉耳朵示意俩弟弟跟他进去,“去看看你四哥在骂什么,看看能不能把你们可怜的九哥揪出来。”
嘿,他就喜欢老四唱黑脸他唱红脸,像他这么好脾气的人,就适合在老四发完脾气之后出来招揽人心。
太子爷笑吟吟走到院中,已经做好老四把人骂哭然后留给他大把大把上升的好感度,虽然在他们家小祖宗心里他这个哥哥已经很重要,但是好感度这种东西再高也不为过,更何况还是他们家老四主动送过来的,不要白不要。
不过,胤祈挨骂也就算了,鄂伦岱又干了什么?
出门在外的时候老四很少会这么不给人面子,当然,抄家的时候除外,鄂伦岱这些天当巡抚当的像模像样,巡抚该干的活儿都办的妥妥帖帖,他们俩都在旁边盯着,如果有问题当时就能看出来,不至于等到现在。
所以,现在是啥情况?
胤祈被教训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救星骑着白马驾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又不敢表现的太激动,脚步一点一点挪过去期期艾艾喊了声二哥。
太子殿下对宝贝疙瘩可怜巴巴的模样向来没有抵抗力,信誓旦旦的让他别害怕,然后满眼不赞同的看向黑脸老四,“胤祈怎么了你要这么教训他,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瞧把他们孩子吓的,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四爷冷笑一声,“他刚才和舅舅在房顶上喝酒,就是你身后最高的那间房。”
“四爷别乱说,我可不敢给九阿哥喝酒,不信你闻闻,九阿哥身上根本没有酒味儿啊。”鄂伦岱打了个激灵赶紧喊冤,他就没忍住喝了一小口,喝完就把酒袋子拴回腰上了,根本没给小外甥喝。
别说喝了,连酒味儿就没沾上。
可惜他再解释也没有用,现在已经没人在意他究竟喝没喝酒。
太子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乖乖巧巧的弟弟,僵着身子转身看看身后的房子有多高,眼前一黑瞬间爆炸,“胤祈!!!”
还想着用胤禛的黑脸来衬托他的温和得体的太子爷瞬间将刚才的念头抛之脑后,臭小子刚能下地走两步就敢上房,给他个翅膀他是不是立刻就能上天啊?
温柔好哥哥瞬间化身喷火大暴龙,罪魁祸首鄂伦岱看着暴风雨中间无依无靠的可怜外甥,搓搓胳膊识相的不在说话。
那什么,他也不知道四爷和太子爷会有那么大反应,男娃嘛,上房揭瓦很正常,而且还有他在旁边,别说不会有危险,就算摔下来他也不会让九阿哥受伤,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鄂伦岱讪讪挠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处在暴怒中的两位爷不要注意到他。
胤祈等了半天救星,眨眼间他的大英雄就换了阵营,可怜的娃儿怂兮兮的不敢说话,如果条件允许,很不多给他们表演一个当场自闭。
他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17: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