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徐阁老,整天多少大事要忙,对于户部几个区区的主事郎中之类的官员,遭遇到的这种小事,他肯定是没闲暇去关注的。
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几个户部官员的遭遇,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他如今是大明顶尖的文臣,即使是要和人政斗,那也得找差不多的对手才符合他的身份,几个户部主事郎中的层面还是低了一些。
而且,那种层面上的官场争斗,对他目前要面对的朝局来,于事无补,微不足道。
去内阁值守,他如今的一次都不会落下的,对于内阁政事而言,已经无所谓他值守不值守了,而是在他于勤政不勤政,如今内阁的几位,太子那边塞了一个商辂进来,而李贤一直都是向着宫里,陛下复辟之后,原先的阁臣许彬调到南京礼部做了个左侍郎,薛瑄那老东西更是直接致仕了,在他的运作下,通政司的吕原和太常寺的彭时进了内阁。
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这两位算是处事平日里会向着他一些,但是,在徐有贞看来,这可远远不够。
连内阁都掌控不了,何谈掌控朝政,他倒不是想要做个权臣,只是宫内陛下染病,太子年幼,他这个内阁首辅若是不能将大明社稷的这副担子挑起来,那到时候未必就不会出现几人称王,几人称霸的情况。
这幅局面,他是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只有掌控朝政,将权利彻底的集中在内阁手里,内阁才能在他的率领下,好好的为陛下分忧,为太子分忧,他才能好好的为天下人,打理这大明江山。
“江南那边,又有水患,户部那边按例赈济这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派员去做就是了,内阁这边,就一个要求,绝对不能因为灾情,引起民变,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给朝廷找麻烦,朝廷不会轻饶了他们!”
“四川那边土司又在闹粮的事情,我知道了,对于这些土司,朝廷历来的态度,都是抚和剿并用的,不过今年不是什么太平年景,能少动刀兵就少动刀兵吧,让吏部派员安抚,四川布政使司协同吏部派员,宣慰地方!”
一道道的政令,从他嘴里说出来,然后身边的人记了下来批复出去,在他的身边,一直等待他处置完这些公事的吕原,默不出声的看着他,将这影响无数人的生计性命的命令发往大明的四方疆域。
不入内阁,真是不能体会那种大权在手的淋漓畅快感觉,在通政司的时候,吕原已经觉得自己有足够处置这些政事的经验了,但是,到现在,一件事情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依然做不得如徐阁老这般果决断然。
什么是中枢,一纸政令无数人为之富贵,为之生死的地方,就是中枢。
“好了,剩下的都是些小事了,你们几人可以料理得了,不用问我的意见了!”
徐有贞将手中的奏本放下,指着面前的这些已经自己回复过的:“这些奏本,循例抄录副本一份,正本送宫中批红,副本送东宫那边去!”
“若是太子那边,知道徐公如此勤勉,应该是甚为欣慰!”
“太子那边么?”徐有贞闻言,抬起头看了吕原一眼:“你真当我等在内阁处事,太子那边不知道么,商辂此人就算是再周正,他也是太子的人,若不是太子,他现在还在狱中,对于他来说,只怕对太子一直都是感激涕零的!”
“商阁老为人还是持重的!”吕原笑了一笑:“徐公多虑了,这些日子,若不是有徐公如定国柱石,朝政不知道混乱成什么样子了,太子虽然年幼,这道理应该是明白的!”
“太子再天生聪慧,也是年幼的很!”徐有贞淡淡的说道:“如今多少幸进之徒,削尖了脑袋往太子身边挤,难免太子会被身边有些小人的谗言蛊惑,不过,我自然问心无愧,为的是社稷百姓,即使有些小人中伤,也是不怕的!”
“陛下从龙体欠安起,就一直没有过大朝会了吧!”吕原轻轻说道:“朝堂上一帮老臣,都是很关切陛下的身子,徐公为国为民的时候,也得为自己着想一下,太子身边这些幸进只徒,将来说不准就是从龙之臣,若是真的被他们中伤的话,怕是到时候,徐公一腔心血,都要被太子误解啊!”
徐有贞沉默了下来,皇帝的身体的情况在内阁而言,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如今朝堂上的官儿,都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对于这些人,徐有贞连评价都懒得评价了。
不过是一群绳营狗苟之徒而已。
“做好自己的事情,对的住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对得起社稷百姓就好!”
半响,他开口说道:“有些事情,想太多没有用,要来的终究会要来,但是不管如何变天,内阁不会变,将来即使我不在内阁了,内阁有商辂,李贤,有你和彭时,朝廷就不会乱,只要内阁稳得住,天下,就不会乱!”
“以徐公的经世济时之才,哪怕是新君上位,也定会将徐公依为肱股的,光是徐公这份胸襟,我可就远远比不上了!”
徐有贞摇了摇头:“好了,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这些了,你回去吧,今日我就不去宫里了!”
“那好,那我就不打搅徐公休息了!”吕原笑着退了出去,顷刻之间,偌大的书房里人走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下徐有贞一人坐在桌前,看着窗前的几从青竹,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轻的响动,徐有贞没有回头,熟悉的脚步声让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能不通过禀报进到他书房的是谁。
“人找到了没有?”他开口问道。
“都已经找遍了,整个人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连同府里派到他身边的人,已经他自己请到的几个江湖人,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林在他身后说道:“甚至包括以往他在东厂的时候接触过的人,都派人询问过了!毫无结果!”
“那就不用找了!”徐有贞微微摇摇头:“找不到,说明有人不希望我们找到,这些人应该都已经死了,许白那个人,替太子做这些阴狠的事情,手段一直都是很不错的!”
“就怕他们胡说八道!”徐林有些担忧的说道:“好在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出面在办,没有将父亲牵扯进去,就算他们胡说八道,最后也只能找到我这里来!”
徐林抬起头:“我已经想好了,真要是太子派人质询我,这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得往襄王身上那边去扯,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做了那么多的布置,要和襄王牵连上,总归是可以牵连上的!”
“好了,这事情你不用担心!”徐有贞看着自己的儿子:“太子不会派人质询你的,你我父子本是一体,他若是派人质询你,那岂不是就是在质询我,太子身边虽然有小人,但是小人未必就是傻子,就算他们再不满意,这事情也不会现在就发作,至少,得等到太子成了新君之后,才会找个由头再提此事吧!”
“我让父亲失望了!”徐林脸上浮现几分羞愧之意;“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你很不错了!”徐有贞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本来打算用祭祖的名义,让你回老家暂时避一避太子的怨气的,不过想了想,你大哥为人纯良,不及你的机变,干脆就让你大哥去做这事情了,你留在我身边,比你大哥留在我身边有用!”
“父亲!”徐林轻轻的说道:“宫里的那位,怕是撑不了几天了,这几天打听事情的时候,我还听到一个消息,说说皇陵那边,宫里已经派了几批人过去了,难道说,那位今年都熬不过了?”
“那又如何?”徐有贞冷笑了一声:“石亨身死,曹吉祥身死,当日从南宫迎接他出来复辟的,也就剩下为父一人了,若不是这一场重病来的恰到好处,你觉得为父还能执掌内阁到如今吗,哼,就算为父识趣,只怕被打发到某个穷乡僻壤做个闲官,都是为父命大了!”
徐林悚然而惊。
“这些话,平日里不会和你说,不过,你今日既然说道了这事情,索性就和你说说,免得你心思不稳,在外面出了纰漏被人拿捏住了,到时候为父也被动的很!”
“林儿洗耳恭听!”徐林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
“宫里的那把龙椅上坐的是谁,对现在的咱们家,其实已经没多大的区别了!”徐有贞缓缓的说道:“太子忌惮我,是因为我手中的权势越来越多,朝廷里我的门生故旧,我提拔起来的官员,占据了这朝廷的半壁江山,坐上那把龙椅的人,一旦坐上去了,看着的臣子权势大了,心里总会不安的,石亨不懂这个道理,难道为父还不懂么?”
徐有贞对着和自己的儿子笑了笑:“我又没想反了在大明朝,甚至我只希望这大明朝越来越强盛,国泰民安,你说,我这样的人,太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但是太子未必知道父亲的苦心,一旦太子即位,父亲想过急流勇退吗?”
“急流勇退?”徐有贞呵呵笑了几声:“孩子,你还是太年轻,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急流勇退的时候,只要我们徐家手中没了权势,有的是人落井下石,与其到时候被人对我徐家痛打落水狗一般,不如我就屹立在这朝堂之上,让太子明白,这大明朝,少了谁都可以,但是,唯独少不得我徐有贞!”
他微微叹息了一口气:“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得我徐家百年绵延,子孙富贵!”
“所以,这一次父亲才特意让太子见识一下,父亲在朝堂上是有着何等的力量么?”徐林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又仿佛不是特别通透,但是他明白,他父亲的智慧不是他可以比拟的,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父亲,比起他的稚嫩,他的父亲,应该想的更远,更周全,也更有效。
“眼下看来,似乎事与愿违了!”徐有贞微微点了点头:“那许白是太子心腹,原本对付此人,也就是随手的事情,一个区区锦衣卫指挥佥事,还不放在我的眼里,但是,太子保下了他,宁肯让他丢掉全部官职,也不许朝廷对许白议罪,这让我有些想不通,这许白的恩宠如此之厚吗?”
“太子将东宫缉事厂交给了许白!”徐林说道:“就在西直门附近,他们搞了这个缉事厂,不过,这缉事厂一直没做什么事情!就好像是东宫豢养的一群武夫!”
“东宫缉事厂?”徐有贞哑然失笑:“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朝廷毕竟是有法度在的,锦衣卫嚣张跋扈,那是他们身后有皇权,他们是替陛下办事,太子折腾这个缉事厂,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他一日不为君,这个所谓的缉事厂,就见不得天日!”
“若是这缉事厂的人,对咱们的人行刺探盯梢坐探的举动呢?”徐林问道:“户部有几个官员,因为锦衣卫坐探的事情,已经吓的告假回乡了,今日锦衣卫可以坐探,他日,东宫缉事厂的人,更是可以赤膊上阵,一点脸面都不讲了!”
“那几个户部的官员,是咱们的人?”徐有贞皱起了眉头:“锦衣卫坐探,是南镇抚司的么?”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是北镇抚司的!”徐林回答道:“逯杲那人一直在宫内和太子之间摇摆不定,这次看起来,他是彻底打算投向太子了!”
“锦衣卫也凑热闹,逯杲这小胳膊小腿的,他玩的起吗?”
徐有贞冷笑连连:“连太子的人我都敢动,区区一个逯杲算什么玩意,那几个户部官员,你派人去找,让他们写几个奏本送上来,见到奏本后,我会让都察院派员去查办此事!”
“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做!”
“等等!”徐有贞叫住了正要出去的儿子:“找点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的那种,针对锦衣卫在京城里制造点动静闹一闹,逯杲既然发招了,咱们接下来,不过,若是咱们还过去的,他接不住的话,我倒是想看看,太子上次保了许白,这一次,还会不会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