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生做了个噩梦, 梦见他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被打入冷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大概因为从小过目不忘,且直来直去,每次说话都一针见血, 深受皇上喜爱, 觉得他特殊,但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
他每次回来身上都是青痕, 起初母妃没有注意, 以为是小孩子玩闹磕着碰着, 谁知后来越来越多, 地方也从身上转移到了脸上。
身上磕青了还能理解, 脸上是怎么磕的?
有一天她跟在顾晏生身后, 亲眼目睹了顾晏生被人欺负,但顾晏生天生内敛, 被打了也不说, 就那么鼻青脸肿的回来, 还故意掩盖伤害, 不让她知道。
母妃伤心坏了, 搂着他哭的梨花带雨。
顾晏生第一次无措,问她怎么了?
她指着心口说,疼。
她说,曾经母妃也是叱咤风云的苗疆圣女,许多人怕她惧她, 任命于她,她一句话便能让人生,要人死,她怎么能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
她在雨中告诉他,“母妃教你一种本领,叫你以后只能欺负别人,不能被人欺负。”
她嫁入宫中为妃,曾经答应过那个人再也不沾蛊毒,但她破了例,想将儿子培养成万中无一的毒王,虽然失败了,可顾晏生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
他常年浸泡在药材中,身体如玉一般,本就是最好的补药,也是最毒的毒药,一念害人,一念救人,端看他怎么做。
轰!
深冬的天气多变,中午还好好的,出了大太阳,晚上便下起了雨,打起了雷,仿佛劈到家门口似的,将顾晏生整个惊醒。
窗户开着,雨水从外面飘进来,冷风呼呼的刮,顾晏生爬起来,将窗户关上,想了想拿出铲子冒雨去院里抛土。
他要将母妃埋了。
入土为安,死者方得安息,生者方觉心安。
母妃也是个可怜人,她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后来和上百个孤儿一起试毒,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没有人敢跟她说话,也没有人靠近她,他们叫她圣女。
人们敬她怕她,只会在用毒用蛊的时候想起她,她一直独来独往,很寂寞。
许是太孤单了,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体内住了另一个人,那个人陪她聊天,说话,跟她对着干。
她学蛊学毒,那个人就学医学术,她伤人害人,那个人就救人治人,再有一天,她捡回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怕她,不惧她,还给她送东西做饭,其实做的很难吃,但她还是喜欢,他还问她要不要出去?
你放弃恩怨江湖,我放弃王权富贵,咱们一起做一对快活鸳鸯。
她答应下来,很快陷入恋爱,将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忘记,可没多久朝廷风云乍起,丞相将摄政王斗死,那个男人又起了心思。
她第一次委屈求全,与他一道入宫,那时他基根未稳,她便将他的敌人一一毒死,把他真真正正的推到至高无上的位子。
从前他虽然坐着,可坐的并不稳,也不掌实权,现下才算确确实实坐稳了高位。
原本以为这样便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和他好好过二人世界,没成想他要的二人世界不是与她,是与她体内的那个人。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一个温柔大方,一个冷漠狠毒。
她叫归月,那个人便叫归圆,月亮是半缺的,归圆却是整个的。
他喜欢她的脸,喜欢归圆的温柔大方,归圆在她体内,操控着她的身体,与她成为一个结合,变成了归圆。
归圆抢走了她的男人,还生了一个儿子,用她的身体,多可笑?
她的一生就像悲剧,小时候是个试毒的工具,长大后又成了别人的工具,所以顾晏生不怪她。
没有她就没有他娘,他娘就是从归月身体里变出来的。
她娘说,她出生的晚,一出生就知道归月的所有事,晓得她孤单,寂寞,需要人陪,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治愈归月的,可她却害了归月,对不起归月。
其实她们两个是一个人。
太医院院判拿给他的那本游医笔记上有记载,说是偶遇一女子,一人分二神,一神为毒,一神为医,是为分裂。
意思是说归月太寂寞了,寂寞到骗了自己,将自己的意识一分为二,造出了归圆与自己聊天,聊着聊着她自己都信了,觉得体内有另一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
她得了病,一种叫做分神的病。
可惜顾晏生知道的太晚了,她娘已经死了一年有余,尸体若非被他洒了药,说不得便要发臭。
顾晏生挖了一夜,快天亮时终于挖出了一个可供两人躺着的土坑,左边埋他娘,右边等他死了埋自己。
许是不远了,所以要提前准备。
顾晏生回屋将母妃用被子包住,外面裹着一层席子,简陋下葬。
没有陪葬品,他将自己种的菜,和屋里值钱的,不值钱的都给母亲陪葬。
还有那本医书,翻开记载了分神病治愈方法的那页,用石块压着,一同放进土坑里,也许在另一个世界母妃用的着。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水珠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顾晏生站起来,将土一一填上。
他人小,干完差不多天亮,简单洗漱后像往常一样,把昨天带回来的书夹在腋下,匆匆去往太医院。
太医院还是那个样子,死气沉沉,没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屋内没有太阳,一片冰凉。
顾晏生找了个位子坐下,拿出新的书继续看,差不多快晌午时,师傅突然过来喊他,说是让他暂时顶一个学徒的活。
“云铬那个臭小子,不知道去哪了,一声招呼也不打,说不见就不见,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责任心都没有。”院判气的不轻。
他昨日刚到了一批药材,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所有学徒早点过来干活,大家都到了,唯独剩下云铬,原本以为最多拖几刻钟,没成想居然到了现在还不来,药材都堆积在门口了,着急处理。
“是苏州那个云铬吗?”顾晏生顺嘴问了一句。
“可不就是他。”院判一提起他还有些生气。
“云铬应该不是那种人。”
云铬他还是认识的,当初俩人同为学徒,旁的人瞧他不吭声便欺负他,将活留给他做,只有云铬例外,不仅会替他说话,还会帮他一起做,为人勤奋诚恳 。
如果说太医院的学徒第一勤快的人是顾晏生,那么第二人就是云铬,他近日无事,没道理不来。
“我去看看吧,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好好的人突然不见了,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