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生一直没睡, 听到了声音,爬起来点灯, 屋里有了些亮光后才过来喊何钰,那手搁在何钰肩上,突然愣住。
只点了一个灯, 还是暗, 不过该看到的还是看了个彻底,何钰背对着他, 脑后有一根白发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着微微的光, 银丝一般, 分外明显。
他今年才多大?不到十七,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竟长了白头发。
那手突然便收了回来, 顾晏生赤脚下床,将油灯搁在桌前, 自己穿衣收拾, 尽量不惊动何钰。
头冠戴好, 衣物理好便打算出门, 后又觉得不妥, 站在床边小声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方便,我替你去吧。”
那声音小的就像只是意思意思一样,没打算惊醒何钰,只是走个过场, 可他却听到了轻轻一声‘嗯’。
这事跟顾晏生无关,他只单纯陪着何钰,都一夜没睡,更何况何钰。
他怕皇后担心,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一回到东宫便将东宫所有的灯火全部吹灭,一个人躺在床上,也不管事。
顾晏生替他收拾脱下来的外衣和发冠,末了也躺在床上,与他背靠着背。
冬天的衣裳厚,只能微微感觉到双方的体温,顾晏生是凉的,何钰是热的。
原来夏天时何钰最喜欢抱着顾晏生睡,凉爽,其实冬天顾晏生最希望可以抱着何钰睡,何钰身上是热的,活生生的,暖洋洋的。
记得刚搬来东宫时,不知是谁自作主张,送了个暖床的宫女,说他体寒,需要女子给他暖床,往后一上床就能感觉到暖玉温香。
顾晏生奇迹一般,脑海里想起了何钰,何钰闲着没事也会给他暖床,其实他感觉不出来,不过知道那个才是热,他这个是冷。
别人暖床他觉得恶心,直接将那床劈了烧柴,还被人说脾气大,不好伺候,可何钰给他暖床,竟奇迹似的叫他留恋,他也会因为是何钰,睡的很香,半夜一个梦都没有,就好像何钰身上有魔咒似的。
何钰说是因为安心。
因为他对何钰放心,所以有何钰的地方安心,也算是一种依赖。
跟父皇与丞相的那种类似,精神寄托。
顾晏生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就像食了毒一样,戒不掉,心甘情愿留何钰在他身边。
皇后娘娘想让文君跟随许皇贵妃,顾晏生不想,文君跟了许皇贵妃,何钰不方便见文君,来东宫的时间就会变少,从每天都来,到几天,几个月,甚至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回,所以他选择帮文君,也说不清是帮文君,还是帮自己。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很多东西自己都控制不住,就是心甘情愿,想给他做些事情,哪怕那事并不好办。
皇后如今是罪人,丧事确实不好办,因为‘无意’毒害了皇上,被皇上困在长安宫,不好大张旗鼓办,但她到底是皇后,没有被撤销封号,理应按照大尚国法,入皇陵下葬。
当天要给皇后整理遗容,男子不方便进去,须得等到第二天,皇上下旨,将皇后的所有亲人召回,允许看最后一面。
当天顾晏生只打了打下手,直到皇上下旨将何钰召回,无双才得以进宫,与何钰换回了身份。
皇后宾天,本该罢三天早朝,举国同悲,可惜皇上太恨他姐姐了,不仅没有罢免早朝,就连何钰也是匆匆看一眼姐姐,便急匆匆跑去上朝。
朝上都在为凶礼如何办争吵不休,有人说该按照大尚国法,皇后的规模,入皇陵下葬,也有人说一介罪人,入了皇陵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吵了许久,终于注意到了何钰,问他怎么看?
能怎么看,当然是一切从简。
死都死了,葬礼弄的再华丽又如何?姐姐也看不到了,生前没好好对她,死后她也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常听人说,人死后会去另一个地方,在那里继续过日子,所以该办的还是要办,不能苦了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姐姐,况且姐姐的葬地早便选好,从她当上皇后开始,已经操心起了后事。
那里是姐姐亲自选的地方,依山傍水,已经建了大半,无论如何,何钰都一定要让她躺在她喜欢的地方。
皇后凶礼,又是一大笔开销,户部便是第一个阻拦的人,一个劲的说钱财紧张,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反正左右不支持铺张浪费。
因为支持和不支持的人各占了一半,一时拿不定主意,反而拖了不少时间,皇上头晕,将他们通通撵走,叫他们明个儿商量好了再递折子。
下朝后顾晏生故意走在何钰前头,引路似的,将何钰引去一边,“看到了吗?不支持的人。”
何钰点头。
顾晏生先是在朝上叫人提起这事,又故意引出不同意的人,好给何钰方便,叫他一一将反对的人说服。
何钰用的法子很简单,拿钱砸,他多得是银子,且有何晓在,越赚越多。
这世上没有用钱说不动的人,如果有,那一定是钱太少了,动力不够,不足以叫他们冒险,况且他们也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同意一个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葬礼而已。
何钰先是叫人以捐款人的身份,像户部捐了十万两黄金,户部尚书管钱,这个钱是各方面的,有收捐款而来,有贴封条而来,也有开铺子而来,反正怎么赚钱怎么来。
突然得了一笔巨资,户部尚书当即反水,第二天支持起了何钰,要给皇后办皇后规模的葬礼,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能说得上话的,说不上的,都开始支持,一时间朝廷七成以上的命官全选择了同意,加上户部尚书汇报了那笔捐款,数额巨大,何钰虽然没亲自去,也没说银子是他捐的,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他捐的,用来应对皇后的丧礼,还能剩下很多。
虽然这种疑似公然收买,拿钱砸人的做法很让人不耻,也有一种侮辱人的感觉,可皇上居然不声不响,答应了下来。
倒叫何钰吃了一惊,当然他能答应下来,那是最好不过,丧礼拖了几天,终于如期举行,何钰没赶上她风风光光出嫁,倒赶上了给她风风光光办丧礼,他在前头举着引魂旗,不知为何,心中竟一片平静。
许是姐姐在亲吻他的额头,亦或者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抚平了他内心的急躁,不安,变得越发的沉稳。
还是不够啊,实力相差太大,今日护不住姐姐,他日就有可能护不住文君。
何钰脑海里迸发出一个念头,强烈到叫他忽视不了的地步。
再强一点,再强一点儿,让今天的悲剧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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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后有一场白席,所有亲朋好友分坐几百桌用膳,顾晏生也在,他竟没在人群里瞧见何钰,心中一惊,连忙起身。
无双以为什么事,赶忙追上,“主子,怎么了?”
“何钰不见了!”顾晏生脚下匆匆,顾不上跟其他人打招呼,已经离开了白席,带着无双四处找人。
先去了长安宫,皇后生前居住的地方,长安宫白绫飘飘,地上尽是纸钱,空中飘着烧过的烟灰,一股子难闻的炭味充斥鼻孔,顾晏生顾不上难受,一间一间的将门打开,搜寻何钰的下落。
他不光自己找,还派出了所有人去各宫各院打听,有没有看到何钰的行踪?如果有,马上过来禀报,重重有赏。
可惜他将大半个行宫翻遍,也没找到何钰,会去哪呢?
顾晏生跟他最熟,对他十分了解,把他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全查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直到有个小太监火燎火燎跑过来,说何钰就在他东宫。
“不知是不是皇后娘娘的死对何侍郎打击太大,何侍郎想不开了,非要翻上楼顶找风筝,太子,您快回去看看吧。”那太监着急道。
顾晏生比他还着急,“还不快前头带路。”
那小太监明白,赶忙跑在他前头,顾晏生怕出意外,甩开他突然翻墙直奔东宫而去。
行宫很大,为了隔开不必要的见面,会设很多面墙,一个个绕过去要费很多时间,顾晏生担心何钰,不敢拖时间,他翻墙之后效率倒是快了很多,没多久到了地方,果然瞧见正在爬楼的何钰。
他东宫是除了皇上的养心殿,最高的一栋楼,有三四层之高,何钰若是一个脚滑掉了下来,摔不死也会残疾。
怕吓着他,没敢吭声,只吩咐人找棉被过来,几个人撑住,务必要接住何钰,不叫他摔在地上。
他自己正想上去,何钰似乎发现了他似的,低头朝下看,脸上还带着笑意,“顾兄,我取个风筝而已,怎么还惊动你了?”
顾晏生气急败坏,“何钰,快下来,别乱来。”
“什么?”何钰手放在耳朵旁边,“风太大,我没听清楚,不用担心我,我取完风筝就下来。”
他已经到了四楼,绕到了后方,顾晏生连忙叫人去接,抬头间发现那顶上竟真的有一只风筝。
何钰拿到手后也依言小心翼翼下来,丝毫没有寻短见的意思。
顶上有些时日没有打扫,积了些灰,全沾在何钰身上,何钰单手拿风筝,单手拍了拍衣摆,“顾兄,刚刚说什么?上面风好大,什么都听不见。”
顾晏生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钰没听清,但是猜到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想自寻短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