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钰太不要脸, 亵衣也脱在了别人的殿内,如果不是小太监机灵, 将衣裳全部送来东宫,这些衣物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处理。
何钰有钱,穿的衣物料子极好, 他这身也没怎么穿过, 保不齐会有太监捡到,自己洗洗穿在里头, 亦或者拿去卖掉。
总归不会再还给他, 毕竟是掉在养心殿的东西, 只消说皇上太后瞧见, 随口一句扔掉, 他们做奴才的不扔不行, 就能将何钰打发。
当然一身衣裳而已,何钰多得是衣裳, 也许根本不会在意, 但顾晏生就是不舒服, 何钰放浪不羁, 将亵衣脱在别的地方, 还有可能会被别人穿在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何钰的东西被别人碰了,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他将衣裳重新折起来,左右无事,小心撸起袖子, 用无双接来的洗脸水洗了洗。
洗倒是好洗,拧干不好拧,颇废了一番力,还打翻了洗脸盆,惊动了外头候着的无双,本来便耳目聪灵,听到里头水哗啦啦的声音,只以为洗了几刻的脸,推开门一看,才发现太子单手洗衣裳。
无双吓了一跳,“太子,您手上有伤,万不可沾水。”
顾晏生表情淡然,“无妨,我自己就是医者,对自己了解,轻微骨折多活动活动,更有利于养伤。”
胡说八道,从来没听说过骨折还要多活动的,是嫌断的不够干脆吗?
他知道是因为何公子,但太子洗都洗的差不多了,双手也沾了水,即便搬出何公子也不管用,已经迟了。
“太子,剩下的还是我来吧。”无双撸起袖子,主动要求帮忙。
顾晏生只抬了抬手,无双以为是叫他接手的意思,连忙跑过去,双手做好准备。
“给我挽挽袖子,快掉水里了。”
无双无奈,那手中途拐弯,给太子挽袖子,许是离得近,发现一个细节,“太子,您的手腕红了,真的不能再洗了。”
“再去接一盆水来,该清清了。”顾晏生仿若没听到似的,催促他,“快去。”
他是太子,他说得算,无双无可奈何,只得出门,给他又打来一盆水。
顾晏生拧了拧洗好的衣物,搁在清水里散开,再拧干。
许是用的力气太大,那腕上红的越发彻底,无双有些心疼,“太子,您……”
“晾衣裳的架子搭好了吗?我快洗好了。”顾晏生再次打断他的话。
无双叹息,太子主意已定,除非何公子在这,否则别想说服他,没有办法,只好出门去搭晾衣裳的架子。
等他搭好,顾晏生也洗好,单手架着木盆出来,亲力亲为,一件一件搭在晾衣裳的架子上。
冬天的衣物厚,手好的时候洗都有些吃力,更何况轻微骨折,无双敏锐的发现太子一双手冻的通红,他自己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只擦了擦,简单洗漱完毕,上床看书。
今个不知是不是触了哪路神仙的霉头,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本以为可以吹灯睡觉了,谁料养心殿又传来消息,皇上的病好了,要亲自审问下毒案,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太子。
“太子,怎么回事?不是说毒入心肺,已经无药可救了?为什么突然又好了?”无双想不明白。
顾晏生顿了顿,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皇上中毒他也亲自诊过,毒入心肺,各器官衰竭,怎么可能说好就好,除非时光倒流,能让枯木回春。
顾晏生匆匆穿好衣裳,戴好玉冠,由人打着灯笼,脚下生了风似的,快速前往养心殿,到了地方后才发现皇上不止通知了他,还通知的各宫娘娘,皇后也在。
皇后的宫殿离养心殿最近,也是最先来的,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皇上半躺在床上,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说话已经很利索,他等所有人到齐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朕最近的饮食单子已经拿去给太医看过,太医说都没有问题,朕不信,已经请了民间神医进宫,三天后便知分晓。”顾筝慢悠悠道,“能接近朕的人都在这儿了,朕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实话实说,朕就放过你们的家人,否则三日后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许是这话太有震撼力,做过的,没做过的,无辜的,心虚的,都抖了抖,就连皇后都抓紧了衣裳。
“没人站出来吗?”顾筝如刀一般的眼神横扫一圈,竖扫一圈,“不到黄河心不死,冥顽不灵!”
啪!
搁在床边桌上的茶杯被他一袖扫去,砸在地上,碎了一片。
“好,好,好。”皇上一连说了三个‘好’,“非要朕将你揪出来,诛九族,斩满门才肯甘心是吗?好,朕成全你。”
他嘴角勾起,笑容阴森,“都回去吧,三天后再过来,揭开下毒之人的真面目。”
他满面戾气,吓得人不敢接近,连句软话都不敢说,逃命似的飞奔出去,顾晏生也一言不发,默默转身离开,他走得慢,能明显感觉一股锐利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炙·热到忽略不掉的地步,直到出了门那视线才收敛起来。
到了外间,四下无人,无双问他,“太子,皇上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大半夜招大家去养心殿,训斥几句又放回来,什么意思?”
“自然是想让大家瞧见他好了。”训话和找凶手都是假的,皇上的真实目的就是威震四方,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威武的老虎才可怕,生了病,快死了就是病猫,没人会将病猫放在眼里,他如果不好,属于他的舞台就要退下了。
“那他真的好了吗?”无双又问。
顾晏生瞥了他一眼,“天真,已经进入心肺的毒,怎么可能解得了,就跟人似的,有幼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已经到了老年,想退回中年,难如登天。”
皇上外表看起来四十出头,确实很年轻,但是他的心肺入毒,各方面枯竭,便如同老年状态,时光不倒流,花谢不长回,是不可能枯木回春的。
“可他的样子,确实好了很多。”无双还是很疑惑。
“无双,你听过回光返照吗?”不等无双问,他自答,“有一种人,他明明快死了,可还是能活蹦乱跳,看起来与常人无疑,有人勘破了这种奥妙,主动激发人身上的潜力,让病人暂时回春,但是这样做会缩短病人的寿命。”
如果说皇上原来可以活个一两年,调养好的情况下两三年,但他这么一做,最多半年,再忍半年他就会自己死,这个好消息须得通知何钰,省得他四处找机会朝皇上下手,没害死皇上不说,反而差点连累自己。
若不是情况有变,何钰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起来这种时候何钰在做什么?
与姑娘嬉笑?
许是惯性思维,何钰逛过几次花楼,勾搭过几个姑娘,他就觉得何钰一直都是这样的,即便现在也改不了毛病,喜欢勾搭姑娘。
事实上何钰真的不近女色,也没有本事近,他正在看姐姐留给他的香囊,香囊里很简单,只有几颗干了的梅子,何钰翻来覆去也没瞧出花样。
姐姐塞给他梅子做甚?
还告诉他答案就在香囊里,可香囊里只有这些梅子,和一些香料,难道是香料的问题?
如果真是香料的问题,姐姐便不会叫他常带在身上,这不是害他吗?
梅子的问题?
梅子如果有问题,姐姐也不会叫他带在身上,无论如何姐姐都不会害他。
何钰想来想去想不出结果,愁得头发都白了,还是没想出来,还弄的自己一夜没睡,第二天强迫自己起来,照常早朝,居然在金銮殿上瞧见了皇上,看着精神抖擞,不像中毒的样子。
比武将皇上的毒激发,还打伤了皇上,何钰不敢出头过问,只鹌鹑一样缩在人群里,几次感觉到皇上阴狠的眼神。
有时候罪过揭过去了就是揭过去了,皇上想以这个治罪也没了理由,就跟说话似的,话题已经进行到下一个,你突然说上一个,倒显得你另类了。
所以何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不言不语,也不得罪皇上,不给皇上抓到把柄,还是能熬过许久的,怎么也要将皇上熬死。
下朝后何钰主动拦住顾晏生,去他东宫听他说起来龙去脉,险些将牙笑掉,“皇上真这么做?”
这么说不用熬两年了,只需熬半年就够了,太好了,皇上终于做了一件积德的事,他死了,全天下庆祝。
何钰笑了半天,发现顾晏生一动一动,“顾兄,你怎么不笑?”
顾晏生叹口气,指了指身后道,“有人找你。”
何钰回头,发现姐姐站在门口,她也不进来,就远远瞧了一眼,瞧够了,转身就想走。
何钰连忙叫住,“姐姐,你怎么看见我就走?躲我?”
皇后揉了揉眼才回头,“躲你做甚,是风沙眯了眼,姐姐想去洗洗。”
“是吗?”何钰瞧了瞧天气,今儿老天爷特别给力,万里无云,哪来的风?不过他没有戳破姐姐,“姐姐来找我什么事?”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何蓉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水雾挤去,“突然想爹了,你跟爹爹又最像,所以过来看看。”
她似乎感叹良多,“原来我最恨的就是爹爹,现在不恨了,可惜……”
“可惜什么?”何钰接她的话问。
“没什么。”何蓉没说实话,她伸出手,给何钰理了理衣襟,“钰儿长大了,越发俊美了,不知勾去了多少姑娘的心,希望你也能像爹爹似的,一心一意,这辈子只娶一个姑娘。”
何钰压力山大,他是不可能娶媳妇的,嫁人也不可能,注定孤老终身。
“那香囊你看了没?”
何钰点头,“看了。”
“看出了什么?”何蓉又问。
“什么都没看出来。”
“噗。”何蓉失笑,“钰儿什么时候这么笨了?是没看出来?还是不敢相信?”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至少对何钰来说是这样的。
“因为是我,所以不敢相信是吗?”何蓉替他回答。
确实,何钰并非猜不到,他只是不想猜到而已。
“姐姐不后悔。”何蓉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姐姐做到了。”
她放开何钰,自己在廊下走来走去,“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懦弱无能,一连怀了几个孩子都保不住,又蠢又笨,其实姐姐也不是一直都这样。”
“我一进宫便是那个人的替身,那个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我没有半点功底,如何扮演那人?可我不想扮演,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所以我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那个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我就样样不精,那个人聪明,那我就笨,那个人有才华,那我就无才,不知是不是演戏演多了,最后竟觉得我就是那个无才无德,很蠢很笨的女子。”何蓉回头,“是不是很讽刺,你认识的姐姐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曾经也风华绝代过,不弱于任何一个男子,可惜这样也是她的错,她跟那个人太像了,以至于皇上每次看她都是透过她看别人。
“我一身傲骨,怎么能容忍别人将我当成替身?”
“钰儿。”皇后神色有些恍惚,“多谢你点醒了我。”
大梦一场空,早该醒了。
清晨的阳光正好,不明不媚,照在人身上,竟有一种发光发热的感觉。
有句话当真说的好,你若盛开,蝴蝶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