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阳郡都昌(昌邑市注,因五胡乱华时,这里是南北双方战争前沿,建制非常混乱,不必较真。)第一三折冲府折冲都尉龙治距离都昌十里余里,就发现都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这一路上不仅没有见过一个燕国斥候,也没有看到一个逃难的百姓。如今北府军与燕军在梁郡都打翻了天,这里如果听不到一丝风声,显然不太正常。
就在这时,突然前面一骑骑兵斥候疯狂打马前来。因先酂县之战与梁郡睢县之战,高敬宗缴获战马已经累积上马匹。高敬宗便在各中郎将军设立骑兵斥候,目的虽然不是为燕国骑兵捉对撕杀,而是要获得战场上的消息快速传递。此时北府军中郎将府设越骑团,折冲府设斥候旅,而步兵团则设立斥候队。龙治所部的第一中郎将府第三折冲府拥有骑兵斥候三百五十余骑。距离尚有百步之远,骑兵斥候突然滚落战马。
龙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骑兵斥候面前,却见骑兵斥候早已泣不出声,只顾伸手指向都昌城。龙治大吼道:“全军加速前进!”
莫约一刻钟后,龙治所部抵达都昌,然而所有北府军将士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此时都昌城门大开,可见城门洞空无一人。然而城内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恶臭味。作为军中撕杀汉,北府第一中郎将府第三折冲府的将士们,对此种恶臭并不陌生——这是尸臭,只有大量尸体腐烂发臭才会形成这种让人窒息的臭味。
龙治抬手,第三折冲府的一队尖兵冲进城内。时刻不长,这一队尖兵步履踉跄的仓惶逃出城外。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些北府军将士人人脸上都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他们纷纷或爬或蹲,或是跪在地上哇哇大吐。
龙治怒道:“怎么回事!”
尖兵队正指着都昌城一言不发,坚持不过数息功夫,又在低头大吐特吐起来。
龙治抬步迈向都昌城,这才上面城墙从下到上都是一种黑紫色,龙治却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黑色,而是因为时间长了,鲜血变得发黑发紫的现象。
走进城门不过数十步,却见大片大片残肢断臂,不应该说是累累白骨,因为时间久远,上面肌肉已经开始腐烂尸化。大片大片的残肢断臂,腐烂的人休器官,还有大大小小的脑袋零乱不堪的散布着。可以想象这些人体器官,都是从活人身上生生剥离的。
从尚未风化的衣衫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男人,想要保护他的妻子或母亲,然而一柄长柄,却将这名男子与他身后的女人钉在墙上。
一名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幼子,她用赢弱的身躯,把小孩护在身下,但她的背上有一个酒杯大的血洞,那是一枝锋利的长枪,而她怀中的幼子也在喉咙处中了一只狼牙箭,这只狼牙箭,断绝了这位母亲的全部希望……
无数奇形怪状的小虫子,在尸体间来回寻觅,对它们而言,这无疑是一场死亡的盛筵。
龙治一言不发,他却紧紧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他的手也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插入肉里,鲜血淋漓,顺着指间缝隙,潺潺往下滴……
龙治继续向城外走去,却一只膘肥体壮的野狗,冲他汪汪直叫。
龙治欲拔出环首腰刀,斩杀这只已经吃了人肉的狗。却没有想这只体型庞大的野狗露出了一副祈求的眼神。龙治的手从刀柄上松开,一步一步走向这只野狗。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吃过人肉的狗是非常致命的,然而对于一个全副武装的将领来说,危险系数并不算太大。别说野狗,就算是野狼的牙齿再如何锋利,它也咬不开横刀都不易劈开的精钢甲胄。
龙治跟随野狗一步一步走向街边的院子。走到过堂,龙冶发现一个赤裸的女尸,尸体成一个“大”字形,看着女尸下身裸露,手脚皆是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龙治知道这个女人生前遭遇了何等的折磨……
野狗一步一步回头冲龙治狂叫,龙治跟着野狗走进后院,后院里也有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龙治没有心情观看,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野狗让他进卧室是看什么。
进入卧室,看到各种杂乱的家具陈设,不用问,这都是鲜卑士兵的杰作。龙治突然发现这个野狗居然消失了,正在龙治惊愕的时候时,床底下却发出一阵低沉而微弱的“呜呜……”声。
龙治不由自主的俯身,却见这只大野狗正用牙齿咬着一个包裹,慢慢往床外托……
若隐若现呜呜的哭泣声,正是从包裹里发出来的。龙治伸手一拉,却见包裹里出现一个三四个月大的男婴……
小家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似乎还发着烧,体温高得吓人。小红通红,眼神涣散……
龙治的眼睛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好可怜的小家伙,好忠诚无畏的狗……
虽然狗不能言,却也可以想象得到,一定是这只忠诚耿耿的狗在鲜卑人举起屠刀屠戮都昌城的时候,救下了它的小主人。它自己啃食城内的尸体苟活,利用自己的奶水喂养小主人。然而由于这里的尸体太多,滋生了病毒,这个小家伙已经得了急病,看到这主人生命危在旦夕,野狗冒着生命危险救援……
“来人……医护兵!”龙治发出一阵如同受伤野兽一样咆哮:“救人——”
众北府军将士进入这个死城,他们根本不敢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个生还者。
龙治抱着男婴儿流着眼泪吼道:“救活他,救不活他,老子要你的命!”
升平三年八月鲜卑人屠都昌,全城四千七百余人无辜惨死——唯一一位不足百天的生还者龙破虏摘自《夏书列传之二十七龙车骑列传十四》
山川凝滞,海潮呜咽,浮云低沉,日光晦暗。连视万物为刍狗的不仁天地,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继续观看这幕惨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这个时间地点,似乎任何语言都是一种亵渎。
不需要命令,顶盔贯甲、手执利刃的北府军士兵们,自觉排成队列,缓缓收敛遗骸。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龙治下令道:“全军退出都昌城,举火烧城,刻石立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