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深秋的邺城被雾气笼罩着,城墙是灰蒙蒙的,天是灰蒙蒙的,街道也是灰蒙蒙的。东汉末年,(公元04年)曹操击败袁绍进占邺城(临漳县邺北城),营建邺都,邺城自此成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所以临漳有“三国故地,六朝古都”之美誉。
这座中原古城,惜日异常繁华,曹魏立都,拥有十九万户,莫约八十万人口。到了冉魏时候,整个城池不足一半。然而此时,整个邺城邺城尚有五十余万人口,不过大都不是邺城本地人,皆是从魏郡、东郡、高阳迁徙过来的百姓,或是从龙城(今朝阳市)迁徙过来的鲜卑贵族。
大清早,城门打开,一溜长龙的马车接连而去,这些马车无一例外,都是拉着一具具尸体,有的破草席没有盖严实,露出尸体上那青灰色的脸。
破烂的街道,破烂的房屋,到处都是污水、黄白之物横流,数不清的垃圾,还有时而不时出现的残肢断臂。
有道是一代兴亡观气数,鲜卑入主中原不过五载,然而邺城萧瑟,百姓怨声载道,可惜身为燕国国主的慕容隽仿佛未觉。
鲜卑族慕容部人才倍出,盛产俊男美女,同时也盛产文无双全的猛将,从前主慕容皝开始,就非常擅长内斗。慕容皝兄弟九个,其中庶兄慕容翰勇武善射,足智多谋,深受父亲慕容廆的器重和宠爱,授以杀敌陷阵的重任。慕容翰果断不负众望,他灭扶余,两败高句丽,败鲜卑宇文部首领宇文悉独官只身逃脱。在镇守辽东期间,慕容翰安顿抚慰汉人、胡人百姓,对他们恩威并重,善于用贤良,各方百姓皆佩服慕容翰。在慕容廆死后,慕容皝嫉妒慕容翰功劳,随掌权后开始对其产生报复。
慕容翰出逃,慕容昭、慕容仁以被慕容皝打败后斩首,吞并弟弟们的部曲和妻女。内斗是鲜卑慕容部的主旋律,慕容皝九兄弟,被他自己杀掉三个,战死三个,善终者仅慕容评、慕容军二人。
到了燕主慕容隽这一代,事实上内斗非常厉害。慕容皝十九个儿子,其中四子慕容恪、五子慕容垂、六子慕容德,皆是文武全才,其他也不是庸俗之辈,然而儿子太能干了也不太全是好事。比如此时,慕容隽就是如此,他担心太原王慕容恪威望太高,功高盖住,在慕容恪挂帅出征灭掉冉魏、以及王午之后,就封官为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封太原王。
别看此时太原王位于大司马、录尚书事,事实上用汉人的话说:“这叫明升暗降”剥夺了兵马指挥权。
至于五弟慕容垂,在升平元年(前燕光寿元年,57),前燕发兵进攻塞北(长城以北)敕勒。敕勒,又名丁零,高车。魏晋南北朝时,大批敕勒人入塞与其他少数民族杂居,留居漠北草原的敕勒则在四世纪日益强大,不断侵扰中原。前燕入居中原后,经常遭到敕勒人袭扰。同年五月,慕容俊派遣慕容垂(时为抚军将军)与中军将军慕容虔、护军将军平熙率步骑八万进军塞北,攻敕勒,大败之,俘斩达十余万人,获马十三万匹、牛羊无数。
这个时候,慕容隽又猜忌他的五弟慕容垂。慕容隽的皇后可足浑氏命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想借此把慕容垂牵连进来。慕容俊将段氏及高弼下狱,进行拷问。但二人“志气确然,终无挠辞”(《晋书·慕容垂载记》)。段氏(东部鲜卑段部首领段末柸长女)被慕容隽所虐杀在狱中,段段末柸将次女段氏之妹为继室,可足浑氏又将其黜之,并将其妹嫁与慕容垂,慕容垂心中不满,这使他与慕容隽关系更加恶劣。
慕容隽命慕容垂为征南大将军,吴王,却不让慕容垂统帅所部人马,而是将慕容评的部曲让慕容垂统帅。事实上此驻守梁国(今商丘梁园区)的慕容垂,除了身边三千亲卫部曲之外,其他所属四万余步骑,皆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有道是上层神仙打架,下层小鬼遭殃。从中央朝廷到地方,各派系之间辗压非常激烈。此时慕容隽在皇宫太武殿召集燕国重臣任太尉封弈、侍中慕容恪,尚书令阳骛,尚书左仆射皇甫真、尚书右仆射张希,中书监宋活、中书令韩恒。(诸位看官看清,燕国除侍中(丞相慕容恪之外,其他皆为汉人)。”
慕容隽神情严肃,不悦道:“都是废物,连点小事都办不好。征兵未至五十万人,征粮不及预期三成,朕自开春南征,岂不是要夭折?”
按照历史上的,慕容隽以五丁抽三的方式,也没有完成这次征兵一百五十万人马的行动,更何况这次他更加疯狂,一户仅余一丁,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全部男子全部征丁为兵。太尉封弈心里暗恨“以你们这种杀鸡取卵的搞法,别说南征,就是能不能保住邺城还两说呢。”只是这话在他心打了一圈,不敢说出来。勉强一笑,拱拱手,官场上套话是张嘴就来:“陛下明鉴,不是臣等办事不力,而是刁民太顽劣,如今各州郡疯传,江淮大都督高敬宗提北府精兵十万,不日北伐,他们要引为内应。所以向地叛乱不止,各驻军疲于应付,致使陛下旨意未按时完成!”
“什么,这江淮都督高敬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天下间还有如此人物?”慕容隽目光如电,缓缓扫视众臣“这练新军,权操于上。是为保我大燕江山万代的事儿,朕再三特地嘱咐,一定要得其精髓,不能办砸。可是,如今却因高……”
“高敬宗”慕容恪苦笑道:“臣弟也不算孤陋寡闻,东晋但凡太守以上官员,虽然不说是如数家珍,但是知之甚详,然而关于这个高敬宗的底细,几乎没有半点脉络可寻!”
皇甫真拱手上前道:“陛下,臣在市井采集传闻,偶得关于高敬宗的只言片语,只是……
传言不尽说实,恐误陛下!”
“说!”慕容隽几乎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字。
皇甫真神色一肃,语调也突然变得沉沉的:“传言,高敬宗此子写了一首俚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众臣听闻,吓得冷汗直流。
“杀胡!”慕容隽冷声喝道:“朕就是他口的胡儿吧,敢杀朕,朕饶他不得。来人,拟制,镇南大都督、吴王慕容垂,接旨起,立即率所部人马,立即南征,剿灭高敬宗所部北府军,高敬宗此獠,朕要活的!”
大朝散后,众臣各自归去。一脸倦容的燕国众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朝堂,其实也是一个江湖,另类深化的江湖。
“楚季(皇甫真的表字)”
皇甫真闻言回头道“真,参见太原王殿下!”
慕容恪拱拱手道:“恪偶得妙字,愿与楚季分唔!”
皇甫真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慕容恪找他的用意,慕容隽一纸圣旨颁布,既不给粮,亦不增兵,让慕容垂去围剿高敬宗,可谓之一石二鸟。然而,慕容恪却与五弟慕容垂关系亲密,肯定是想为他谋划一番。
皇甫真登上慕容恪的马车,在车上一路过来,慕容恪就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皇甫真也懒得搭理,不时掀开帘子四下望望,倒也自得其乐。车子一路逶迤前行,皇甫看眼见车子渐渐从内城进了外城,又绕过半个西城,直奔西头一处山环水绕的冰井台而去。
冰井台是曹操三台(铜雀、金虎、冰井)之一。位置见铜雀台条。栓马桩一排一排的,全都磨得光溜溜的。几株参天槐树伫立。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冷清,但是那种富贵气度,哪是一般的府邸可比得上的。
皇甫真跟着慕容恪一路进去。冰井台宫殿大殿门口,正站立着一个高大威猛的青年将领,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他头带兽首文饰兜鍪,斜挎虎皮箭囊,披挂光华眩目的明光铠,兽头吞口护肩,腰间用犀牛带系束。外罩如意虎头连璧锦战袍。青年将领陡然转,冲皇甫真道:“垂恭候已久了!”
他就是燕国第一悍将慕容垂。慕容垂在燕国战功赫赫,所向睥睨。此时,皇甫真不仅没有一点喜色,反而阴晴不定。青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燕国传奇名将慕容垂,字道明,原名霸,字道业(一说字叔仁),鲜卑名阿六敦。慕容儁在位时赐名“?”[quē],后改为“垂”。慕容垂十三岁上战场,一战成名,勇冠三军。两战高句丽,逼降高句丽王高思由钊,时年,慕容垂十六岁。如今慕容垂身经百年,罕见败迹(唯独在冉闵手底下吃过亏,大凌河之战,慕容垂部二十万步骑,被冉闵杀得大败,斩首俘虏七万余人马,失城二十八座)。
慕容垂不是坐阵梁郡吗?何时来的邺城?看来慕容家族这几位爷没有一位是省油的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