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的面上并未施什么脂粉，眼角微微透露了几分岁月的痕迹。而没了明黄凤袍的衬托，她的身上也不再有那高贵的气质，一切都恍若回到了从前，恍若她依旧是那个初入东宫，名满全城，温柔而不失坚毅的女子。

杨广静静地望着她，心中没来由地便觉得绞痛不已。他说不出原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是何原因，只牵强一笑，道：“皇后。”

云凌并未如往常一般，在他的身旁就座，而只是远远地望着他。杨广的寝宫富丽奢华，云凌便如一株沁人心脾的白荷，突兀而又不失美丽。她的唇角并没有半分笑容，只淡淡道：“我何曾是皇后。皇后只有一位，便是萧筎，与你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了不失去你的宠爱，被我逼到自尽的萧筎。”

萧筎…杨广最近心心念念的，都是这样一个名字，每一个与萧筎相似的嫔妃离世，都让他觉得无比痛心。可奇怪的是，此时面对着云凌，他却觉得前些日子的事情，仿若都是一场梦魇，虚幻的很。

他甚至开始怀疑，前一阵子的那些事情，萧筎回魂后的萧婉，以及之后的每一个美貌女子，自己与她们日夜缠绵，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他怀疑，更是希望，这一切都当真是一场梦…尤其当此时云凌提到萧筎之名时，他竟然已经没有半分心痛。

云凌…在他的心中，便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杨广的心意究竟如何，只要有云凌的出现，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这么多年来，这一点，似乎从未见过。

杨广轻轻摇了摇头，听得她这样说，心中不仅不痛，反而平添了几分期待：“朕前些日子…似是薄待了你。朕当时，是有些糊涂了。不错，筎儿是朕的皇后，可是朕的心中…”

不待她说完，云凌便已经冷冷地打断道：“活人说的话，死人未必听不到。所以，陛下还是谨言慎行吧。”

这些恶心的暧昧话语，云凌觉得自己只要再多听一个字，便会立马呕吐出来。她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杨广不料得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不过心中仍是存着几分侥幸，道：“凌儿，朕…”

“凌儿？”云凌嘴角一翘，眉目间已经尽是戏谑之色：“这个称呼，我今生今世，都不愿意再听到了。”

即便是最初强夺了云凌之时，云凌也并未有过如此的恶语…杨广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在这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是痛苦，还是悲伤？

云凌淡淡地望着他，讥讽道：“你若是觉得，我适才提到萧筎，是因为你前一阵子对于那些嫔妃的宠爱感到嫉妒，那你也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杨广的手骨逐渐握拳，苍白的指节吱吱作响，心中便似被一根根尖针狠狠刺痛：“你…你大胆！”

“大胆？”空荡荡的偌大寝殿中，云凌的笑声绕梁不绝：“若论大胆，谁又比得了你呢，晋王殿下？我当真不明白，你明明是个好好的王爷，为何如此贪心不足。大胆？独孤皇后是怎么死的，先帝又是怎么死的，恐怕不必我再提醒你了吧。”

这些事情，原本都是杨广心中最大的忌讳。这些秘密，这些年来，除了杨素之外，便再没有人知道了。这些秘密，就这样埋藏在杨广的心灵深处，他想忘记这些，让这些事情随着时间而慢慢腐烂…

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回忆自己是如何气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是如何设计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杨广虽然毒辣，可终归还是个人，他的心也一样是肉长的…

他将这些秘密封存在心中一个最隐蔽的地方，逐渐的，便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而此时，云凌便如一柄利刃，将这心门一刀捅开，而他所做的这些不堪之事，都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从心中逐渐涌出，将他的一颗心狠狠埋没…

“你…”杨广漆黑的眸子逐渐放大，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愈发深邃，整张脸都因为错愕而变了形状，满面的不可置信。

云凌见到他这个样子，并没有半分的恐惧与害怕，更是没有半分后悔。她唇角轻扬，只觉得他越是痛苦，自己的复仇之心便越能够得到慰藉，于是只轻蔑笑道：“人做事，天在看，更何况纸里包不住火。你当真以为，这些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瞒过所有的人么？杨广。”

云凌的一袭旧衣，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没来由地便让杨广更为心慌。然她只冷冷地笑着，步步逼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早就将这些忘记了？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为你重复一遍。”

“不，不要，你住嘴！”

云凌的话，便犹如魔咒一般，在杨广的脑海中游离不绝，让他的头似是要立刻炸开似的疼痛。他狠狠捂住自己的耳朵，疯狂摇首道：“不要说，不要说了！”

云凌的杏口中只微微吐出了几个字，杨广便似疯了一般乱叫着，一桌子未动的清粥小菜顿时被他掀倒，瓷玉的盘子落在青石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清脆响声。

“不要说了。”杨广有些因年老而臃肿的面容踌躇不定，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

云凌知道，他此时是极为痛苦的。情绪不定，便会头风发作，这是云凌二十年前认识杨广之时，便知道的旧疾。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杨广的这个旧疾只是越来越严重，也更加容易发作。

然而她对他，注定是不会半分怜悯的。她纤弱的手骨微微握拳，声音之中的冷意似是能将整个寝殿的空气全部凝结：“我说过了，人在做，天在看。杨广，你便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杨广放开捂住头部的手，眸中已然透露出了血红之色：“云凌，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甚至…你在时刻盼着我遭报应，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