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
李牧一身洗的发白的褐色长袍,垂手站在秦宫正门外,眺望秦宫中心那一道冲霄的紫气。
他身后只跟了一名随员,就是上次廉颇前去拜访时,负责炖肉的那个,生的膀大腰圆,四方大脸,满脸横肉。
他原是李牧麾下副将,李牧解甲,他也跟着归田。
副将手里还牵着两匹老马。
马虽老,但都是当年座下军马,站在副将身后,纹丝不动。
秦灭赵后,特许李牧带马归隐。
李牧和副将在宫门外,默默等待时,忽然听到身后蹄声如雷。
一队秦军自远处的长街转角处出现,共三十余众,皆骑高头大马,披甲执锐。
三十余匹大秦夜兽,鼻孔喷出黑色的气柱,远远看去,三十余匹马如同一条被黑雾裹卷的长龙,呼啸间横跨长街,来到李牧二人近处。
为首一员将领,在马背上坐如重山,身宽体阔,短须如刀,居然是廉颇。
廉颇看见李牧,高居马上并不下来,调侃道:“我就说你早晚得来, 还非要隐居数年,瞎扯瘠薄蛋, 浪费时间。”
廉颇说话, 向来不拘小节。
李牧在马下应道:“我与你不同, 避居数年,对手下众将是交代, 如今我来秦,是想要打匈奴,同样是麾下众将所请。”
一旁膀大腰圆的副将忙道:
“确是吾等所请, 廉颇将军有所不知,吾等休息数年,远离军伍,实在是有些遭不住了,感觉活的没滋没味。
吾等同请将军出山, 来这大秦谋个军职, 哪怕是普通兵士, 能穿甲, 能随同军伍出征, 吾愿足矣。”
廉颇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 身上的甲胄发出锵的一声震鸣。
他问李牧:“当初秦灭赵, 你不愿入秦, 沉寂数年,为何突然想通了?
别和吾扯什么部下所请,你要是不愿意,谁能逼你不成?”
膀大腰圆抢答道:“吾等这几年居于田间地头, 发现秦人占了我大赵以后,在畜牧,农耕等事上, 皆能一视同仁。赵归秦后,日子确实比以前好了。
前数日, 秦王以圣人之音,通告天下,所言所讲,吾等听闻后多有所思, 所以将军才愿意来秦。”
“原来是被大王言语所感。”
廉颇道:“走吧, 与我一起入宫见大王!”
李牧奇道:“你特地赶过来, 是因为知道我来觐见秦王?”
廉颇道:“那倒不是,秦要攻燕,我赶着回来, 看看有没有仗可打。
在大秦为将,颇多不易。秦军良将层出,上有蒙骜,麃公等人久经战阵,又有王翦,内史腾,蒙武等大将。
新一代则有蒙恬,杨瑞和,王贲、李信等人,皆有良将之实。
在这大秦,手脚稍慢战功就被人给抢走了,所以咱知道要开始攻燕,策马回来是为了抢功的。
正好大王知道你来,传声让吾带你一起进宫,走吧。”
李牧哑然失笑,回来抢功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廉颇带了两名随员,李牧则带着膀大腰圆,五个人一起往宫内行去。
李牧的副将边走边打量廉颇身畔的随员:“将军这两名随员,身上所披玄甲,是精铁所铸,外挂青铜甲叶,以便于祭刻防御阵纹?
装备如此精良,将军这些亲兵,在秦算是几等兵卒?”
廉颇边走边道:“他们在秦是乙等上的精锐,可常年配甲,吃军粮,不用务农。
他们之上还有三等甲字科秦军!
大王重兵伍,大秦最精锐的是名为龙甲,玄甲两部禁军,目前百万秦军,入选者不过千余人。
这千余人……才是真正的强军,你等若能入秦,日后自有见识的机会。
秦稍弱一等的甲等兵卒,为大秦禁军,皆为百战老卒,所谓大秦虎贲,便是指他们,总数在十万上下。
这十万军若由我廉颇统率,足可戳穿当世任何一国的防线,天下无人能挡!”
膀大腰圆的副将笑道:“听起来将军像是在赞誉自己的统兵能力。”
廉颇不理他,自顾道:“与大秦禁军并列的,还有夜御府的神府军,人数在三万左右。
以上精兵,没有大王所赐兵符,谁也无权调动。
再次的精锐,散布在各军之中,王翦,蒙骜等大将麾下皆有,多则十数万,少则数万,都是追随他们征战天下的悍卒。然后才是我麾下这些兵卫。
不过我廉颇入秦不过两年,吾所统率兵卫,进步速度最快。
吾的目标是在未来三年内,让麾下精锐,成为大秦甲字科强军中的一员。”
廉颇颇为傲娇的挥了下手,对于自己带兵的能力,显得十分自信。
膀大腰圆忽然压低声音,问廉颇:“我听说,楚人大将项燕被秦王派去挖渠了?
外界所传,秦王素来求贤若渴,怎地平白错过了楚人大将?”
廉颇摇头:“大王如何想的,吾哪知道。”
说话间,便来到了咸阳殿,近臣刘琦,一身黑色带暗纹的内侍长袍,亲自出来迎接,在前引路。
此时随员便在宫外等候,只李牧和廉颇跟随刘琦,得以进入咸阳书房,觐见大秦之主。
临近正午的阳光,绚烂明媚。
书房两侧窗户敞开,凉风习习。
赵淮中身着黑色王袍,坐如劲松,不动如山。
李牧进来的一刻,他恰好放下手中玉笔,抬头看过来。
当年匈奴攻赵时,赵淮中尚且是大秦储君,但和李牧曾通过书信,沟通两家联兵,以围杀匈奴部众。
后来秦军攻赵,赵淮中又有手书送给李牧,明言赵将亡国。
赵亡国后,赵淮中的法身还曾亲自去军营见过李牧。
所以两人并不陌生。
李牧对赵淮中的印象,有些复杂。
现如今世人对赵淮中评价不一,有人认为秦能连灭四国,主要是因为秦人数代积累,唯时势尔,并非当代秦王之功。
但更多人则认为秦王有不世雄才。
李牧的看法更为中肯,秦王赵淮中,和秦人积蓄数代的国力,军力,共同构成了秦此时的强盛,缺一不可。
若是非要比较哪个更重要,在王权主导一切的年代,当然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更重要。
李牧对赵淮中的看法是既为难得一见的雄主,更是不世出的天才,故而能名震天下。
中土神州很可能在眼前的大秦君主手里,实现真正的大一统,扫六合而奠定千古未有之基业。
“李牧见过秦王。”
李牧行大礼参拜,抬头后却是不卑不亢的道:
“吾与秦王算是素识,当初秦王灭赵,吾心里有怨,怨赵人不争,怨秦人攻赵,秦赵宿仇,故不愿入秦。
然,秦灭赵数年,赵境国泰民安,百姓能饱腹,确比之前赵时更为安泰。
秦王治下,匈奴难犯我神州寸土。至日前大王传声通告天下,吾连日思索,方决定入秦。
大王若愿用我,李牧当尽心竭力,绝无他念。”
李牧处事坦然,竟是见面就坦诚了这时候入秦的原因,目光平和,态度从容。
李牧是良将,统兵之才不在王翦之下,而今赵已亡国数年。
就像赵淮中日前宣告天下的初衷,从更高的层面看,秦赵,秦楚,秦魏之争,都不过是关起门来的中土之争,争得是王权,是人皇之位,是天下归一,是建功立业!
中土和外族,和妖族争的才是生死存亡。
数年后的现在,当年秦灭赵的仇怨,在赵人归秦后安居乐业,逐渐归心的前提下,已经淡化了不少,故李牧思虑良久,才决定入秦。
“将军选择此时入秦,可有良策教我?”赵淮中目光如炬。
“大王明鉴,李牧确有一策,可助大王早日平燕。”李牧道。
要说当世谁对付燕人最有经验,非李牧莫属。
早年赵燕频有战事,将燕人打的丢盔卸甲,百战而无一胜的就是李牧。
整个下午的时间,李牧都在和廉颇,赵淮中交流攻燕策略。
到了傍晚,李牧才离开秦宫,被廉颇拉了去喝酒。
赵淮中则抻了个懒腰,颇有些志得意满。
他以圣音昭告天下,带来的影响会在后续一段时间,陆续显现,李牧只是顺带而来的惊喜。
夜色初降。
赵淮中翻的是大熊舞姬的牌子。
下半夜,大熊舞姬身着‘仙衣’,很羞惭的垂着颈子:“奴婢真没用…这么多年从未能让大王尽兴。”
赵淮中白眼道:“瞧不起谁呢?就你自己,想让寡人满意差得远了。”
大熊舞姬咬咬牙,娇声道:“奴还想试试。”
赵淮中笑道:“看来这段时间修行五阴抱阳之术,颇有进境,至少胆子变大了。”
大熊舞姬似羞似喜的嗯了一声。
长夜转瞬。
时间进入八月。
燕地,燕王宫中。
“我儿可曾收到消息,情况如何?”
燕王喜面无表情,注视着身前的太子丹。
“秦人已经开始积蓄力量,筹谋攻我大燕。”
太子丹眼神坚定:“儿已调集兵将,往西线布防。”
燕王道:“匈奴,齐人作何反应?”
“唇寒齿亡,齐人此番必会出兵和我大燕联军,以应对秦人无疑。
但齐和匈奴一样,秦军东线,王翦所部亦在增兵,秦齐之间的交锋,正变得更为激烈。
齐只能牵制部分秦军。
匈奴也一样,秦早在数月前,匈奴攻击东胡时便做出兵逼北境,让匈奴不敢放手施展的布置。”
太子丹道:“与秦交战,终究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燕王喜沉吟:“此时已八月,我燕地苦寒,九月末便天气转冷,秦人…今年就会攻我大燕吗?”
太子丹冷静分析:“天地元气攀升,秦之兵员素质远超普通精锐,天寒未必能阻挡秦军。
秦王日前传声天下,宣讲礼法教化,为的就是更快平定魏楚动荡。
这个冬天,即便秦人不来,最迟明年初春,秦必会攻我大燕。
但父王不必忧虑,我燕军兵将数年来一直在准备和秦人此战,只要我大燕上下一心,未必就不敌秦人。”
太子丹并不如其父燕王喜那么畏战。
燕军整备多年,习练兵策,秦人若来,燕凭借城池之利,胜负还要打过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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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城。
“大王,燕人数次来使询问,秦军若攻燕,我匈奴是否要趁机攻秦?”
王宫内,一名匈奴大将问道。
“不,秦若攻燕,趁其无力他顾,正是攻取东胡,以壮大我匈奴的良机。”挛鞮曼说道。
以往和秦军的交锋,让他决定改变对秦策略,先积蓄自身力量,手段和秦一样,吞东胡再灭大月,一统草原,而后的目标才是全力南侵中土。
八月。
咸阳酷暑。
如今的大秦拥兵百万,但并非百万常备军。
除了精锐部众,其他兵员在非战时期,会采用轮替休甲制,解甲归家,到战时才归队成军。
这么做除了能减少消耗,且采用轮休归田之策,不怕兵卒久战疲惫,因而厌战。
自九月始,秦军休甲的部众,奉召陆续归建。
他们经过短暂的操训后,会开始分批次往燕、秦边境运动。
而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秦军各地,已经开始进行粮草整备。
气氛悄然变得紧张。
秦军会不会在这个冬天,开启攻燕之战,各方都在瞩目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