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兮兮,连脸面都没有露出来的人,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他整个人都充满了自信一般,不由得微微的将身子前倾,表情越发谦逊:“不知先生,有何计谋?”
徐荣道:“董将军认为,围困陈仓的贼军,其势如何?”
董卓微微一笑:“马腾韩遂这二人狡诈多谋,是滑头之辈,但他们的主力在这些年来几乎被耗尽,不足为惧。王国虽然兵力雄厚,但大都是临时征召入伍的人,不知战阵,也不足为惧,莫要说再等些时日,就是如今立刻出战,董某也能大破贼军。”
这不是董卓的自负,而是事实,马腾和韩遂本部的人马合起来估计也没有千余人,而王国的几万人马表面上看是人多势众,可不仅是军备简陋,大都只是些跟随王国一起造反的农夫,根本没有受过正经的军事训练,平时凑凑人数吓唬吓唬对方还可以,真要决起死战来,这些人只怕会被正规军吓得不战自溃了,所以尽管贼军有数万人,却只能在陈仓外设围,不能一举攻克陈仓。
徐荣点了点头,举起了一只手掌来,伸出三个指头:“如今之事,其一便是将军自己立时发兵,与王国所部交战,独获大功;其二便是将军暂且按兵不动,这数个月来多派奇兵阻截其粮草和后援,待其粮尽气衰之时,一举攻之,可得全胜;其三便是将军龟缩与此,什么事都不要做,与其对峙数月以后,贼军也会粮尽而退,只是那样一来,将军难免落得一个怯于交战的懦弱之名。”
董卓直起身子来,捋了捋胡须:“先生所言的这三个方法……依董某看,还是第二个合适,皇甫嵩大人的策略与之可谓不谋而合,我倒也打算依此而行。”
徐荣看了看董卓,不代表情的说道:“方才在下所言的三策,其一乃是下策,其二乃中策,其三方为上策。”
“这……”董卓满脸疑问:“为何让董某怯战反而是为上策?”
他一生征战数十年,胜仗败仗都打过不少,如今没理由在明明可以打胜仗的时候去龟缩行事。凉州人都是脾气暴躁而又耿直好战的个性,即使是董卓,也是满腔热血的人。
“方才在下所言的,其一,虽然将军单独出战,极有可能一战便大败贼众,解陈仓之围,名扬天下。可是……这是抗命,皇甫嵩将军并没有让董将军出战,而董将军却要执意出战的话,即使获了全胜,那也一样为朝廷所不容,届时,莫要说交恶与皇甫嵩,朝廷上的人更是不能放过如将军这般善战勇猛的人,因为将军会有可能威胁到他们自身。而将军所部与此时的王国军交战,对方还并没有陷于绝境,战力和士气都不会很低落,这场仗想必会是一场恶战,就是胜了,损失也定然不小,那样一来,皇甫嵩若是要发难,收回大人的兵权,大人也没有力气反抗了。因此,这是下策。”
“的确如此。”
董卓点了点头,他原本就不可能用这一策。
“其二,皇甫嵩恐怕本人便打算先拖垮贼军,然后趁其撤退的时候追击,如此一来,可获全胜,即使马腾、韩遂再怎么善战,也定然无法与之抗衡。董将军若是那个时候出战,极有可能是作为皇甫大人的侧翼或者后军,无论怎么看,皇甫大人都是居功至伟,而董将军虽然略有小功,却并不划算。且,西凉军战力如何,只需要同敌方一交手,便能让皇甫嵩看明白,只怕那个时候……皇甫嵩定然会想朝廷禀报,而将军的兵权,依然是保不住的。所以,此为中策。”
“……此言是也。”
董卓沉默了下来,皇甫嵩恐怕还真有这个打算,因为他的眼线便早已得知皇甫嵩刚到凉州的时候,便曾经向朝廷建议收回他董卓的兵权,朝廷一方面担心皇甫嵩独占兵权以后托大、尾大不掉,一方面又担心董卓势大以后难以制约,所以才一直未作表态,此时他和皇甫嵩,任何人有什么动作,都会直接影响到朝廷的判断。最倒霉的只怕是他和皇甫嵩二人都落不下什么好处,反而都成了朝廷忌讳的将领。
“而其三,大人不敢交战,把所有的功劳都拱手让给皇甫嵩,虽然会被超重之人取消为胆怯之辈,却也能让何进、十常侍等人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大人的能力会威胁到他们。皇甫嵩虽然功高,却无法拥有大权,大人虽然受人嗤笑,却能尽掌凉州军权,今后,大人才更有机会进入雒阳,然后……终有一日,大人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便是上策!”
“这……”
董卓听了这话,开始有些犹豫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天下人认为他是一个懦弱怕事的将领,如今却被徐荣这么一提醒,暂时无法下出结论来。
徐荣所言的,其实正是何进与十常侍共同关心的问题,如果董卓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任由他在西凉发展得多么巩固,也不能成事,这样的人便于他们控制,反而会解除董卓的所有危机。而如果董卓此时锋芒就太露,那反而遭人忌惮,再没机会进入雒阳。她并不知道历史上这里该有如何走势,而是单纯的从何进等人的心理上来分析,看看他们是愿意让一个有能耐,有野心的将领坐镇边陲,还是让一个平庸懦弱之辈坐拥兵权。
董卓不能立刻下决断,因为他明白,作为一个将领而言,懦弱的名号会使天下人都不屑于他,就算日后再怎么得势,也难以服众。可是,他也明白,此时他不能让朝廷中的人认为他会是一个威胁,他必须隐忍。
若跟随皇甫嵩一起出战,那可是一次便能击杀数万贼众的大功劳,如此大功,他却必须拱手让出来,用自己懦弱的怯名来换取皇甫嵩英勇善战的良将之名,无论如何,董卓也是舍不下的,未来他能不能掌控天下,那还只是如水中月一般的泡影,但现在过不了多久便能成就一番大功,一个看不到,另一个却唾手可得,他自然无法下出决断,更何况,他本人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打败仗,他更需要一场胜仗来扬名立万。
徐荣看董卓的眼神就知道他因何犹豫不决,她并不急于一时,便慢慢的站了起来,打算走出去:“大人可以多思考几日,眼下也有的是时间。”
董卓担心徐荣会对他失望而一走了之,立马就站了起来,问道:“先生这是要去哪?”
徐荣看着董卓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就知道董卓肯定不愿意放她就这么离开,便拱了拱手:“在下有些疲累了,还请董将军为在下安排住所。”
董卓连忙一脸欢娱的表情:只要徐荣不走,他就放心:“先生大可放心,董某立刻为先生安排营帐歇息,不知先生可有带仆从?”
徐荣答道:“只带了一个书童,倒也足够了,如今在军中不比往常,大人大可不必为在下刻意安排人手。”
其实,徐荣所说的一个书童便是男子打扮的阿初,阿初看上去年纪比较小,便由她打扮成徐荣的书童一路追随,虽然她形貌都清秀靓丽,但如今在军中,只需要略微妆点,便能易容成一副蜡黄的脸色来,倒也让人看不出她原本是一个女子,只当这个书童年纪幼小兼营养不良,不会引来疑心。而绮丽和任红二人相貌太过于阴柔,实在无法化装成男子,便只得在附近的县城中暂且住下,等候徐荣以后的消息。
董卓热情的接待着徐荣,亲自替她挑选了住宿的营帐,这还是军营中一处比较僻静的大帐,里面几案、书卷、笔墨一应俱全,帐外只有一两个兵士把守,很是显得清幽。由此也可看出董卓这人心细之处。
徐荣带着阿初二人走到了营帐门口,便朝着董卓行了一礼:“多谢董将军为在下安排住所。”
董卓一副惋惜的叹道:“这是在军中,也只能暂且委屈了先生,若是在城中,董某一定会先生安排最好的院落。如今招待不周,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此地很不错,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董卓便打算告辞,徐荣看着他即将离去的时候,那眼神中依然很是犹豫和纠结,便知道如果她再不提醒一点的话,董卓只怕多想几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董将军!”
徐荣终究开了口。
“先生还有何事?”
董卓停住了步子,转过头来。
“在下只有一言,还请先生斟酌:正所谓,舍天下人之不能舍,方可得天下人之不能得。”
“!”
董卓听了这话,显然整个人身子抖了一抖,脸色也变了一变。
“将军请回。”
“……先生好生歇息,董某明日便给予先生答复!”
董卓走的时候,终于少去了大半犹豫,眼神开始发亮起来。徐荣看着董卓远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董卓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一定会懂的。
阿初一脸的复杂神色,直到董卓人已经没有影子了,才正色打算对徐荣说话。
“我累了,阿初,咱们回营帐里去歇息吧。”
徐荣并没有给阿初开口的机会,径直便往营帐内走了进去。
阿初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一脸忧心的跟了徐荣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