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的话落在王莽的耳中，王莽的眼皮却是不由一跳，陆易表现的极为恭顺，但却没有否认王莽称赞他所谓大秦北方第一家族之名。

大秦北方第一家族？

整个大秦有且只有一个第一家族，那便是大秦皇室，但陆氏却自比第一家族，虽然只是大秦北方的第一家族，但含义却不一样，虽然还称不上有不臣之心，但却也绝不是对皇室顺服的。

林城掌握秦国大半的木料转运，坐拥一国半数以上的木材交易，陆氏确实有底气和王莽扳手腕，但如今的秦国不需要这样的家族，若是陆氏抱着这样的态度，那王莽不介意随手将陆氏摧毁。

陆易依旧低眉顺目，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倨傲，仿佛他便是王莽最忠诚的臣子，陆易老老实实的扮演着这么一个角色，但实际上他心中什么想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陆氏虽然历代在大秦朝廷为官，但却不是随同秦国立国一起起家的家族，陆氏在林城的时间远比秦国更加悠久，无数年来，陆氏看到了太多风流人物潮起潮落，陆易承认王莽确实是一个极厉害的君王，但陆易却觉得王莽太跳脱了，太具有冒险精神了，不符合陆氏的家训，陆氏始终都是求稳，掌管着林城足以让陆氏存在无数年，陆氏不需要开拓便能享有无数财富，陆氏不需要投机，更不需要进一步把家族发展壮大。

陆易当然知道王莽当着他的面册封陆博文为吏部尚书是给陆氏善意，对此陆易只能装糊涂，装听不懂，反正他一个老人家，年纪大了又远离朝堂多年，听不懂政治上的话也很正常。

王莽跟着陆易进入正堂，坐在主位上，陆易站在下手，片刻上茶后，王莽道：“早听陆远说陆氏的茶是天下一绝，朕早就想来领略一下陆氏的茶道，今日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都是外面人一些不知所谓的吹捧罢了，陆氏的茶虽然不错，但却算不得极品。”陆易道：“陛下若是喜欢，待陛下走的时候，臣给陛下稍上一些。”

“陆老大人，朕这才刚来，你就要敬茶送客吗？”王莽看着陆易道。

陆易面色一僵，他已经很注意了，没想到却是一不小心仍旧着了王莽的道儿，落入了王莽的套路之中，当下直接跪在地上道：“陛下圣驾到了林城，到了臣的府上，这是林城的荣幸，是臣举族的荣幸，臣还盼着陛下多在林城驻留一段时间，好好感受一番林城百姓对陛下的忠诚，感受臣举族对陛下的忠心，臣若是敢把陛下送走，恐怕便要成为林城和陆氏的大罪人，非自杀不足以谢罪啊，陛下。”

演的倒挺像那么回事。

王莽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易，他才不相信陆易真的想让他王莽在林城多驻留，天下还没听说那个臣子喜欢皇帝在家中待时间长的，不过陆易的话却也是借机向他王莽解释陆氏没有不臣之心，这个解释王莽接受了，喝了口茶，道：“老大人请起，朕当然知道老大人对朕的忠心，刚刚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

陆易额头流出一丝冷汗然后瞬间蒸发，陆易很清楚王莽说的简单，只是玩笑，但帝王喜怒无常，谁要是真把王莽说的话当成玩笑，那才真是玩笑了。

陆易知道王莽来此是为了什么，或者说陆易很早就知道王莽一定会来这里，陆易自以为自己早已经做足了准备，但直到王莽到了林城一开口，陆易才知道自己远没有做足准备，他之前所准备的一切根本派不上用场，王莽根本不按他的套路来，他现在只能见招拆招，也不清楚王莽究竟要做什么。

王莽心里盘算着事情，他来林城自然不是只为了将陆博文赶回长安，自然有他的目的，陆氏表面上掌握着林城，掌控着秦国一半以上的木材交易，但实际上陆氏若只是掌握木材交易的话，远远做不到大秦北方第一家族的地位，陆氏暗地里还和义渠国有所勾结，掌握着义渠国三成战马销售份额，可以说陆氏是义渠国最大的金主之一。

王莽要动义渠国，陆氏是一个关键节点，但陆氏历代在朝堂做官，在秦国朝野掌握着很大的话语权，不能轻动，必须得徐徐图之，最好是让陆氏主动臣服，让陆氏自行断了和义渠的来往，甚至在背后给义渠一刀，这并不是背信弃义，也是陆氏忠君爱国的表现，毕竟不管怎么说陆氏都是秦国的臣子，理应为秦国着想。

王莽不说话，陆易不敢说话，陆易以为自己可以轻松面对王莽，但正正面对王莽，陆易才发现王莽给他的压力太大，陆易只觉得王莽呼出的一口气都给他很大的压力，在这种重压之下，陆易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王莽饶有兴趣的看着陆易，发现陆易已经有些撑不住的时候，这才缓缓道：“老大人在林城，应该已经听说义渠国的事情了吧。”

王莽的话落下来，陆易如闻仙乐，压力顿时少了许多，原本陆易是打算装傻的，但经过王莽刚刚那一轮，陆易很清楚此刻装傻只是自找苦吃，便道：“听说了一些。”

“都听说什么了？”王莽道，他需要一个立场鲜明的陆氏，而不是含含糊糊的陆氏。

陆易这下想一笔带过都不能了，沉默了一下，道：“听说义渠国有意和赵国结盟，义渠国历来是我秦国的兄弟之国，此刻突然背弃我大秦要和赵国结盟，分明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那你觉得面对如此义渠，朕该怎么做，大秦该怎么做？”王莽道。

“灭之。”陆易半响之后吐口道。

“难道老大人有这份心。”王莽这才笑道：“朕之前听人说林城陆氏和义渠国之间过往甚密，甚至还说陆氏掌握了一部分义渠国的战马销售份额，和义渠国眉来眼去，意图都朝廷不轨，但朕不相信，朝廷吏部尚书陆博文的家族怎么会意图对朝廷不轨呢，这不是吃饭砸碗吗？以陆氏立足林城多年的智慧，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朕虽然不信，但奈何不得说的人太多，老大人也知道人言可畏，朕为了消除陆氏和一些人之间的误会便亲自来这林城见见，朕原本就不信陆氏想要图谋不轨，现在听了老大人的话更相信那是玩笑话，是无稽之谈。”

王莽的话清清楚楚的落在陆易的耳中，陆易只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徘徊，一会儿过了鬼门关一会儿又被王莽拉了回来，陆易脑子里想想王莽以前做的事，知道自己这次若是不给王莽一个满意的答复，陆氏就算不烟消云散，也要吃个大亏，发展滞后无数年，自己这个族长也就成了陆氏全族的罪人。

陆易跪伏在地上，叩首道：“启奏陛下，那些都是无稽之谈，陆氏满门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绝无二心，臣之前听说义渠国有意和赵国结盟背弃我秦国的时候，当场就气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更是想要披甲上战场为朝廷效力，只可惜我毕竟垂垂老矣，又受到家人的阻拦，没奈何，便停步在家中，陛下，臣虽然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只要陛下需要，朝廷需要，臣就算爬也爬到战场上去。”

“谁说朕要和义渠开战了？”王莽突然道。

“呃……”陆易神色一滞，心道你不开战你在这跟我瞎叨叨什么，摸不清楚王莽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陆易面色变幻不定，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话了。

王莽笑了笑，道：“朕还是开玩笑的，义渠背弃朕，天罚之，在上天惩罚他之前，朕要先罚他，这是顺应上天的作为，是受到上天赐福的，老大人有上战场的心，朕很高兴，但老大人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身体，陆氏既然有心，便派些年轻人去战场效力好了。”

陆易嘴角扯了扯，林城陆氏的年轻人不杀都去过义渠国，和义渠国那边不少人都认识，现在让陆氏的年轻人去义渠简直就是要向世人宣告他陆氏和义渠彻底断绝了关系，对陆氏而言损失极大。

抬头偷看了眼王莽，陆易很清楚王莽是要的是陆氏的态度，看着面色逐渐冷下来的王莽，陆易一咬牙，道：“陛下，陆氏的年轻人听说陆远被陛下重用之后早就期盼着能够为陛下效力，这次陛下有意对义渠国用兵，陆氏的这些年轻人正好能派得上用场，他们中不少都去过义渠国，熟悉地形，正是行军打仗必备的，对于陛下讨伐不义义渠之事，陆氏全族支持。”

说完，陆易整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都在滴血，作为陆氏族长，在没有人比陆易更清楚和义渠断绝贸易之后陆氏的损失将会有多大，陆易只盼着王莽是说说玩的并不是真的要和义渠开战。

王莽闻言，点点头，道：“不错，朕就知道陆氏是大秦的忠臣，老大人如此支持朝廷，朕也就不瞒着了，朝廷二十万精兵已经开赴义渠国，只待朕到便正式向义渠国开战，如今的大秦，四面边境已经用不着义渠这些小国做隔断了。”

陆易只觉得头一懵，他是真没想到王莽不仅是准备向义渠开战，而是直接调集军队朝义渠杀过去了，只是二十万精兵？

陆易硬着头皮，道：“陛下，那义渠虽然不大，但举国皆兵，有雄兵百万，二十万精兵会不会有些太少了些？”

“不少了，出二十万人也是朕看得起他们了，当然最主要的是要防备赵国介入。”王莽道：“若不是担心赵国介入，朕至多也派十万人来，至于义渠所谓的百万雄兵不过都是些草原放马的民兵罢了，算不得什么有战斗力的，人就是再多上一倍，也不过是战场上多些亡魂罢了。”

陆易却没有王莽这么自信，他和义渠国打过很多交道，虽然不了解义渠的底牌，但义渠单是明面上的力量也不是秦军二十万所能对付的，陆易觉得王莽可能还是太年轻没经验，想要进言但又怕王莽不听。

王莽见陆易面色纠结，知道陆易在想些什么，道：“老大人，朕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从一开始朕就没把义渠看在眼里，若不是他自己跳出来和赵国搞在了一起，朕的眼中是看不见他的，既然他自己跳出来找存在感那便让他出局好了。”

陆易知道王莽劝不了，便道：“可陛下，咱们若是将义渠国灭了，以后我大秦的战马将从何而来？”

秦军历年来所使用的战马其中近半都是从义渠国购进的，这种义渠国训练的优良战马也是秦军得以和草原骑兵抗衡多年的底牌，陆易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义渠国真的被秦国吞并了，义渠国所掌握的训练优良战马的方法便失传了，秦国便没有了优良战马的渠道，没有了义渠国的优良战马，秦军的战斗力将大大减少，到时候无论是向西和草原作战还是向东和中原各国交手，秦国都要落在下风。

“朕已经找到了义渠国训练优良战马的秘密。”王莽淡淡的道。

啊！

陆易忍不住惊呼起来，他可是最清楚义渠国驯马法的保密程度之高，虽然陆氏掌握了一部分义渠国战马的贩卖份额，但对于陆氏而言，他们若是能直接掌控驯马法，岂不是可以赚取更大的利润，陆氏很早的时候便意图偷去义渠的驯马法，只是义渠的驯马法乃是绝密，只掌握在最核心的义渠王族手中，最关键的秘密更是只有义渠王和义渠太子知道，这两人作为义渠国的现任和下任统治者，他们绝不会出卖自己利益的，所以各大势力图谋义渠驯马法多年始终没有进展，到了现在各大势力已经基本认可没机会从义渠手上取得驯马法的事情了。

现在王莽竟是声称他知道义渠驯马法的秘密，陆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更让陆易神色大变的则是王莽接下来的话。

“义渠国灭之后，义渠国原本的马场，朕打算交给你们陆氏管理，陆氏按驯马法训出的战马一半归朝廷，一半则有陆氏出售，老大人觉得如何？”王莽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