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泡着茶,在心里斟酌到底怎么回答才好,想来想去,觉得彼此还不熟悉,立场不明,还是不要跟他说得过细为好,所以只简单地说:“我不是特地找他,只是遇到了些生物学方面的问题,想找个人请教,我在这个领域没熟人,只跟林奇亮教授有点渊源,所以想找他问。你不想告诉我他在哪没关系,我向你请教也一样。”
他阴了下眼睛:“你不是跟乾州市的警察很熟吗?他们肯定有生物学方面的外援,为什么不找他们帮忙?”
我抿嘴笑:“有些事,问熟人反而不方便。”
他沉默好一会才重新开口:“你说来听听。”
我说:“不急。我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我笑笑,问他:“我们今天在乾州咖啡厅里碰见,是巧合吗?”
他问我:“什么意思?”
我问他:“你去乾州听讲座,认识刘云歌,跟她喝咖啡,然后又碰到我,这一系列事情,是巧合吗?还是你计划好的?”
他脸色更阴,却笑了笑,回答说:“纯粹巧合。我不认识刘云歌,听讲座的时候,是她主动坐到我旁边来跟我说话,聊得投机了,才一起去喝个咖啡,没有计划性。”
说完,他有点厉害地反问过来一句:“你觉得我在计划什么?”
我抿着嘴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在咖啡厅见面时,你打量我的方式让我不太舒服,还有——”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然后把目光望向他的右手,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看上去相当简约,白金指环,上面镶了几颗碎钻,但碎钻的镶嵌方式太随意了些,间隔的距离都不等,怎么看都不会是婚戒。
他意识到我在注意他的戒指以后,手指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我问他:“你的戒指不寻常吧?”
他不响。
我再问那戒指有什么功能,他却直接将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一句话彻底回避掉这个话题:“行业机密,不能说。”
不能说就不问了,我虽说挺在意那枚戒指,但也不至于非要刨根究底,所以点点头表示就此撇过。
然后话题重新回到“人皮X案”上来,我请他给我讲讲具体的情况。
但他阴着神情再次摇头:“不能说,机密。”
我连连请求,楼明江连连用“机密”挡回,闹得很无趣,于是我原本挂在脸上的一点笑意瞬间消失,拧着表情显得有点生气,潜意思很明白,我大老远开车来一趟,连着问你两个问题都跟我说是机密,也太不客气了。
当然,我这样做是故意的,让他心里对此产生一星半点愧疚感,然后再问几个相对不那么敏感的问题过去,他就会老实回答了,这里面玩的也是一点心理学小把戏。
我从前太闲,各种书都会翻来看看,居然真有用到的时候。
我趁着楼明江有点局促和抱歉的时候,立刻放低姿态柔声问道:“是不是“人皮X案”里有重大的生物学方面的难题,警察请你做专业援助,你跟他们有保密协议,所以什么都不能跟我讲?”
他马上点头:“是。”
我往他杯里续茶,再问:“里面是不是牵涉到一些特殊药草?”
他的手颤了,脸色变了,轰地站直身体往后退了退,差点把椅子弄翻,用一种像是见了鬼似的目光看着我,说话的声音因紧张而嘶哑起来,还有点颤:“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抬起头,把嘴咧得很大干巴巴地笑了两笑,报复般地回敬他:“隐私,不能说。”
看得出他在尽可能控制情绪并且绞尽脑汁想对策。
可惜我已经打定主意,无论他怎么问都不会告诉他多少关于我的信息,这样,他回去以后就会跟江城负责侦办“人皮X案”的警察说我的事,他们就会去查我,我的身份背景虽然说被苏墨森伪造得万无一失,但真要打破砂锅去查的话,也不是没有破绽。
只要他们用点心,就会发现我是个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女人,他们会大吃一惊,然后一定会来找我。
这招叫“引蛇出洞”。
我暂时不去想这么做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因为多想也没用,想要跟重要人物对上话,就得舍得把自己豁出去。
为了确保能把楼明江后面的“蛇”引出来,我得下点更猛的料,至于能不能下对药,就看运气了。
我温和地看着楼明江笑,叫他不用那么紧张,坐下来慢慢聊。
他犹豫着坐下了,显然也觉出自己有点过于浮燥,有点在我这个年纪比他小得多的姑娘面前丢脸了,所以垂下脸喝茶,好一会不说话。
我慢悠悠把玩手里的紫砂壶,用刘毅民的话说,叫“养壶”,突然之间觉得他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功夫茶确实是个稳性子的东西,我不急不燥,牢牢占住上风,既要套出更多可能的内情,又要确保他回去以后能够把今天这次会面情况汇报给跟他合作的江城警方听。
我觉得我能从“人皮X案”上,打开一扇通往我谜一般身世的门,所以楼明江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楼明江大概以为我没什么话要说了,所以轻轻咳嗽了一声,准备开口。
但我抢在他前面开口。
这又是一个小小的行为心理学把戏,用来挫败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绪,以继续保持我在谈话中所占的上风位置。
有必要的话,我会反复使用这个伎俩,反正在这方面他应该玩不过我。
我问他知不知道一种叫银贝梗的药草。
楼明江的两只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睁到了瞠目结舌的地步,这副表情就是给出了明确的回答,他不仅知道那种药草的存在,还知道它的药性和生长环境以及别的什么,甚至,见过也未可知。
所以,这个筹码是扔对了。
我告诉楼明江说,我对银贝梗有点了解,但不是太多,而且没有亲眼见过它们的常态。但据我所知,那种东西对生长环境的要求非常高,特别是空气,别说大都市里,就是农村里都从来没人见过,一般只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而且必须在靠近活泉的阴湿处。
他吞咽着唾沫艰难地看着我,把握不准该不该接我的话茬。
我不介意他沉默不语,继续自说自话:“所以我就搞不清楚了,在城市里闻见银贝梗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完,停顿几秒钟,补充说:“这就是我想请教的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始至终直直盯住对面这个男人的眼睛,看见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一下,皮肤上渗出细密的汗。
到他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了。
他一开口,喉咙里像着了火一样干涩,冒出来的声音粗哑难听,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连喝两杯茶把喉咙里的火灭掉,然后着急地问我在哪里闻见过银贝梗的味道。
我说:“暂时不方便透露。”
他又问:“是在特殊的培植室或者培植皿里吗?”
我摇头:“不是。是在郊区的田里。”
他摇头摇得比我更厉害,迭声说:“不可能。不可能。银贝梗绝对不可能在城市里生存,城郊也不行。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它们对环境、温度、湿度和空气里面的氧、氢等含量要求非常高,深山老林里都不一定能每时每刻达到它们的要求,大部分银贝梗即便发芽了也未必能活到成年。”
我点点头,说了个“但是”。
“但是,它们的种子有顽强的生命力,可以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保存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有,它们的成长期是三个月左右,一旦过了成长期,真正开出花来以后,也同样变得顽强了,据说把它们的花折下来拿回家插花瓶里,只用清水养也能养半年左右,可稀奇了。”
楼明江再次瞠目结舌,不得不点头。
银贝梗的这些特性我都知道,所以“开膛案”现场警察处理完毕尸体和现场痕迹什么的都撤走以后,我又会回到过那里,想找找是不是有银贝梗的种子或者花落在附近,不仅没有找到,连银贝梗的味道都没再闻见,所以我想不明白,非得请教请教眼前这个专家不可。
我把这个情况也跟他说了,但是略去了命案,只说之后又回到原地仔仔细细找过,没有银贝梗的种子也没有花,连气味都没有了。问他还存不存在别种可能性。
他问我能不能确定真的闻见了银贝梗的气味。
我郑重其事回答:“确定,百分之百确定,我以前虽然没见过常态的银贝梗,但见过它的种子,和经过特殊处理制作成标本的干花,都保存得非常好,有它原本的气味,我的嗅觉比常人要敏锐些,对不同气味的辨识能力非常强,所以不会错。”
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我,好一会才问:“你闻见银贝梗气味的时候,身边有人吗?”
我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