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几分钟,付宇新嘴角突然露出点笑意,眼睛里跳起两道狡黠的光,看着我说:“这事,我们出面不行,稍有行差踏错,牵一发动全身,所有人参与没参与的警察都得倒霉,掉脑袋是不至于,但降职免职的情况,可能会发生,你总不愿看我们丢饭碗吧?”
我心想完了,这货要把跟代芙蓉打交道的难题扔给我。
果然,他嘿嘿一笑,说:“所以啊,请你出面去跟代芙蓉打交道吧,反正你不是局里的人,连个临时工都不是,万一搞错了,也就错了,上头怪下来,顶多以后不让你进局里来就是了。你家里不是有个办案室嘛,以后再有疑难案件,都不用你往这里跑,我们拿着材料上你家去,保证你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只会升不会降。”
说完,又嘿嘿笑了声,毫不掩饰他非利用我这把的心情。
我正喝茶,听他说这些话的腔调挺混蛋的,含在嘴里的一口茶,直直就朝他脸上喷过去了。
他不生气,自己抽纸巾擦脸,还是嘿嘿地笑,很有点孩子气的得意劲,闹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可即使由我出面,刘毅民也不同意,主要考虑到代芙蓉那个人实在太难对付,除了可能会跟警察谈条件以外,她还有可能把这件事情写成报道发布出去,再往梁宝市跑一趟,能发布的内容更多,万一闹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就不是免个把人的职能了事的了。
确实有这个隐患。
从警察的角度考虑,让代芙蓉跑梁宝市这趟的确很有风险,因为到目前为止警察还没有向外公布连环案的定论以及任何调查方向和进展,即使这样还被代芙蓉闹得鸡飞狗跳,要是让她嗅出更深层的东西,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所以真的特别为难,简直找不到出路。
我们各自表达出看法和立场以后,渐渐都沉默下去。
付宇新这才好像突然想起世界上还存在老懒这个人物似的,目光刷地移过去,想问问他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可他睡着了,一条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嘴里的香烟掉落在地上,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有人敲门,是胡海莲,汇报她一上午调查的结果,乾州这边五桩命案的受害人除了“七刀案”的郁敏是从梁宝市来的以外,其余四个都跟梁宝市没有任何瓜葛,出差或者旅游也都不曾去过。
对我来说这都是些没用的信息,但对警察来说却是非调查不可的东西。胡海莲汇报完以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个个脸上都有不定之色,有点奇怪,想问又觉得不好问,慢慢退出去了。没多大一会又回来,说省厅的领导准备走了,问付宇新要不要送送的。
付宇新和刘毅民跟出去送省厅的领导,临走看了老懒一眼,老懒睡得跟头猪一样。
我看着仅有的这些材料,心想如果不按我说的办法行事,恐怕要费不知道多少时间才能拿到梁宝市的全部卷宗。
说实话,单从这起连环案来看,我打心眼里不介意慢慢来,反正死的都是些人渣,再多死几个,也无妨,这是我骨子里的冷漠,而且虽然觉得不妥也并不深以为意。
关键的问题是现在“上帝之手”的名声越来越大,头脑发热的民间支持率也越来越高,再这么胡闹下去,很容易衍生出别的状况。
我知道,一旦杀人被披上合理的外衣,就一定会衍生出悲剧。比如可能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上帝之手”,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泄私愤,到时候整个城市都得乱。
而且付宇新他们也耗不起了,舆论正越来越盛,民众恐慌和狂热两种极端情绪的蔓延,媒体的追问,上头的压力。这局里上上下下的人,就算每人再多长几副肩膀也要扛不住了。
凶手是不会替他们着想的。
所以还是得想尽一切办法抓紧破案。
我坚定地认为这是个复仇联盟,只要他们的事业未尽,命案就还会发生。要想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彻底收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这些命案的关联之处,然后,看看梁宝市那边的连环案里一共有多少个死者。
可惜,那边传真过来的资料太少,只有些基本情况,连最起码的一个交叉对比都不能做。
不过有一点很值得在意:原版案件中五个受害人的身份地位性别年龄各不相同,其它好像也没有明显的相似处,材料中也都没有提及死者生前有品行不端的地方,从身份和职业上看,也都是些相当平凡的人,公司职员、教师、农民、家庭主妇、餐厅服务员。
仅用已知的原版案件五个受害人的情况跟乾州五个受害人的情况相比,发现有个相近的地方,即每件案子原版和复制版中的受害人性别肯定一样,年龄也都相近,比如说,“七刀案”的死者都是二十八岁的年轻女姓;“开膛”案的死者都是三十六岁的青年男性;两桩“油画案”的死者相差一岁,性别一致;两桩“火烧”案的死者相差两岁,性别一致。
也就是说,复仇联盟的人在选择目标对象时,除了都是人渣这一点外,性别和年龄也严格遵守。
即所谓的“模式”之一。
除了受害人的基本信息以外,还有每件原版案子发生的时间也是在传真过来的材料里写明的,2006年3月发生的“砸头案”是第一桩,07年发生的“火烧案”是第二桩,然后是08年的“七刀案”、09年的“开膛案”,接着是2010年……
等等,时间突然不对了,原版的“油画案”发生在2011年,而不是按顺序类推的2010年,之前那些虽然月份和日期不一定,但年份都是确定的,每年发生一桩,独独2010年空缺了,延宕到了2011年才发生“油画案”。不对,不是延宕,而应该是……
我正想得急,门被推开,胡海莲和付宇新走进来,见我在排顺序,马上凑过来问是不是有发现。
我一二三四这样点给他们看,把第五个位置空出来,“油画案”往后移了一格,说:“乾州至少还有一桩案子要发生,也许不止。”
2010年梁宝市的凶手不是没有犯案,而是犯了,但那边警察当独立案件处理,没有联系到一起。如果乾州这边没有相应的复制案件可以参照,就没办法知道那一年发生的到底是哪桩案子。
付宇新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
胡海莲仔细看了看我排出来的材料,提出一个最直接的想法:“会不会是在梁宝市犯下这些命案的凶手,跑到乾州市来把自己曾经犯过的罪行重新再原样犯一遍。”
我摇摇头说:“可能性不大。虽然材料很少,但还是能看得出,原版案件的凶手也是有模式的,至少在时间上很遵守,每年一件,不多犯。还有,从这些职业上分析,我觉得,梁宝市那边五个受害人都是社会败类、人渣的可能性很小,当然这需要更精确的背景调查资料才行。这点不一定需要那边警方合作,随便派两个人过去调查一下就行。”
我在心里认定,两边的凶手,无论在心理层面还是行为层面,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相比于乾州这边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我现在更好奇的却是,梁宝市的那个凶手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是不是落在“上帝之手”的手里了,或者还是已经被杀害了,就是乾州这五桩案件里面某个死者?
如果原版案件的凶手已经被“上帝之手”处死,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七刀案”的死者郁敏,她是“上帝之手”特特地地从梁宝市骗过来杀害的,所以可以试着从她着手做深入调查试试。
但我明显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刘毅民骂骂咧咧回来,脸比之前出去的时候臭上好几倍,大概是被省厅的领导骂了,他虽然级别比付宇新低一级,但辈份和资历却比付宇新高,跟上头的关系也较厚,多骂他几句他也得受着。局里上上下下都说他是老好人,真是一点都不错,就凭这么多年他怎么都升不上官却还是任劳任怨这点看,确实是好人,好得有点不对头。
付宇新又跟他商量,让代芙蓉去梁宝市搅和搅和,顺便把那边几个受害人的背景资料一并调查回来,凭她的能力,不在话下。可刘毅民还是不同意,说代芙蓉那个人,我跟她打交道的次数太多,太了解了,唯恐世界不乱,无风还想掀点浪呢,把这么大的事透给她肯定会惹出天大的麻烦。
于是又僵住了。
付宇新的手机响,他接起来,听了几句,挂掉,先看老懒一眼,见他还睡得死沉,摇摇头叹口气,招呼刘毅民和胡海莲说:“走吧,干活去,总不能一整天在这里对着堆材料看。”
他们走了,走前跟我说了几句客气的话:“辛苦你了,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下面的人,有什么发现的话,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我一一应承着,回过头来再看老懒,越发觉得他来头不小,大白天睡觉也就算了,付宇新居然还纵着他睡。
就算有病也不能这么嚣张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