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衣士兵用枪顶住那丑八怪,他不得不举起双手抱住头做投降状,然后抬腿跟他们走,可眼睛却还是望着我,眼神里带着笑意,脸上有些奇怪的悲伤之色。
我注意到沈建庆带来这些黑衣士兵手里握的,全都是*。
那丑八怪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慢慢地转过身来,宁静地看着我,露出一个丑陋的笑脸。
他一笑,混黄的口水就从嘴角往下淌。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有点难堪地跟我说:“别介意,我这是有病,不是故意不尊重你。”
然后,又擦了擦,说:“丫头,刚才的事,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巨大的、深沉的、茫无边际的悲伤。
我正云里雾里弄不清楚状况,他突然又毫无预兆地发作起神经病来,先像个猴子样猛一蹦三尺高,然后像龇哇乱叫着像颗炮弹一样往前窜去,蹦着跳着直扑沈建庆。
沈建庆身边几个士兵抬起枪就开,六管麻醉针齐发,四针打偏,两针正中丑八怪腹部和胸部,他的身体马上不听使唤,但还在惯性作用下往前扑,脚步乱得像魔鬼,正要扑到时,沈建庆往旁边挪了两步,他被两个士兵抓住,像拖死狗样拖着往左边过道里去了。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是陈丕沧,就是吴沙跟我说起过的那个“老痞子”!
就是那个之前我打电话给丁平希望他能从研究中心的培植室偷几棵药草救乔兰香时躲在窗外偷听,后来突然弄出一场疯狂闹剧毁掉很多东西转移走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而使丁平和吴沙把握机会偷到了药草后来又莫名其妙攻击过常坤一次的陈丕沧。
从那天夏东屹讲的故事里,我已经分析出,这个陈丕沧,就是从前那个经常来看我,给我带礼物,还教我背药谱的陈伯伯的弟弟,他因一场车祸暴露了血液信息,被常坤弄到研究中心里来,因为“上面”需要他原先在长生殿里掌握的各种专业知识,而常坤那时并不知道他们的残忍冷酷。
陈丕沧刚才攻击我的时候,是从侧面过来的,根本没看清楚我的样子,纯粹就是跟从前攻击常坤一样为了好玩瞎胡闹,等我翻转过身体正面面对他时,他脸上的错愕以及后来表现出的隐忍的温柔和悲伤还有那句道歉的话,都是因为他认出了我。
因为我和我的母亲很像啊,而他是绝对认识我母亲的,在长生殿里时,他们几大家族为了保护我们兄妹和我的母亲,都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怎么可能认不出我。
我很后悔刚才对他下那么重的手。
可是沈建庆他们已经把他带走了,我想有哪怕一点点的表达都来不及了。
全部结束以后,走道重新安静下来,楼明江松出口气,一边检查我有没有被弄伤一边跟我解释陈丕沧的情况,说那老痞子自来研究中心以后就没消停过,动不动发神经病,不是毁东西就是拉电闸,破坏力相当于电影里的怪兽,就因为他脑袋里掌握着药草方面和“往生花”方面的诸多信息,加上脾气死倔,关着或者铐着他就宁可寻死也不干活,“上面”拿他一点办法都没,只能派十几个持*的士兵跟着他,一刻不得松懈,饶是这样还看不住,三不五时闹事。
我听着,不作声,心里淌泪。
刚才这那通乱闹,牵动膝弯处之前取GPS定位芯片时开刀的伤口,稍微有点疼。楼明江看出来了,赶紧把轮椅推过来扶我坐好,左右前后辨了下方向,自顾自推着我往前去,说:“先休息一下。”
他一边走一边用领子上的微型对讲通知工作人员准备酒精和纱布还有水和食物。
我注意到他没有告诉对方地点,有点奇怪对方一会要怎么样才能把他要的东西送到我们身边,想了一会马上明白过来,从刚才沈建庆气势汹汹要抓陈丕沧被莫玉梅喝住的情况看,走道里肯定到处布满了监控摄像头,稍微有点动静都有人盯着。
都是隐藏式的摄像头。
我抬头往上找,仔细看确实有,每隔几米就有,只是和墙做成一体,乍一眼不太容易分辨出来罢了。
我想象一间巨大的监控室,几面墙全都是屏幕,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座建筑里的每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我跟他们翻脸,想要自己逃出去,真的很不现实,他们随时坐在监视器前面看着我,能像猫玩老鼠那样把我玩死为止。
往前走了一千来米路,又进到一个圆型大厅,楼明江刚才在对讲里要的东西已经送到,整整齐齐放在银白色的金属茶几上。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完全不在乎是不是之前经过的那两个厅之一还是新的厅了,也不再纠结时间和空间的问题,有水就喝,有面包就吃,心情居然十分洒脱。
楼明江给我的伤处换药时挺惊讶的,因为看上去已经开始愈合了,有点不可思议。
我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食物,揶揄他说:“早就没时间概念了,说不定做完手术到现在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愈合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他盯我一眼,摇着头说:“你当我傻啊?”
我笑笑,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还是好奇,俯着身体仔细研究我膝弯里的伤口,看了半天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着脑袋说:“明白了,肯定是‘蝾螈’现象。”
我问他“蝾螈”现象是怎么个情况。
他说:“就是一种肌理的‘再生’现象,生物界普遍存在,比如蚯蚓断成两截还能再长完整,壁虎的尾巴断了还能长出新的、一模一样的,人类世界里也有,只是比较罕见,我怀疑你的基因就有这种情况,否则动过手术的伤口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我耸耸肩,表示对自己的基因一无所知。他说没关系,你来的时候他们把你的血样送到分析室里去了,半个月左右能出深度报告,到时候你的身体有什么好的不好的都一目了然。
我再次耸耸肩,还哼了一声,表示不在意。
他帮我把伤口重新包扎好,用酒精洗手,然后吃饭,挺无奈地说:“在这里混了两年多,还是不习惯这种时间混乱全凭本能生活的感觉。”
我仰靠着看高高的天花板,长长叹出口气说:“到目前为止,对时间乱不乱我倒不是很在乎,就是这金属和灯光的颜色,还有整个死气沉沉的氛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完全没有生命的温度。”
楼明江静静听完,也仰起头去看天花板,幽幽地说:“是啊,你一说我突然也这样觉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刚才那么一场混乱,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狂燥不安了。
我想应该是陈丕沧的缘故。
进研究中心之前,我就明白,这场战争,不是我一个人在打,研究中心里还有和我站在同一立场的人,而且似乎力量不弱,而刚才陈丕沧的出现,真真实实让我看见了那股力量的存在,触摸到了他们的温度。
他让我觉得有信心。
他让我相信,哪怕力量真的很悬殊,我们也未必一定会输。
只要有这点底气,我就要努力再往前一步,把这场硬仗,打赢!
我和楼明江休息了一点时间,然后他又问我刚才问过我但因为被陈丕沧袭击没能来得及回答的问题,是继续再参观还是直接去见殷三郎。
我记着刚才庄静抱着我时的急迫,她要我快点出去,找到死门密码,通知夏东屹。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想再看看这地方,想知道它到底有多大、有多深、有多精致。所以两相犹豫拿不定主意。
但楼明江劝我说还是不要慢悠悠参观了,再看也就是那么些事,各种功能不同的分析室、实验室、培植室、嫁接作用室、计算机室、数据分析、多项档案管理、解剖、验尸、焚化等等等等,有些看了反而不好,影响以后活下去的胃口和心情。
他碎碎地劝着,说到后来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苍凉无奈的笑意,然后说:“去见殷三郎吧,见完他,再把你该办的事情办掉,赶紧离开。我虽然不太清楚你的具体情况,但从莫司令对你的重视程度看,你肯定不是个一般人。搞得不好就被他们扣住不放了,留下来做个专家或者顾问还要好一点,万一是做实验体,你就生不如死了,我在这里是有点权力,但很小,别说救你,救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所以,你抓紧时间,自求多福。”
我坐直身体看着他:“不对啊。我跟何志秦说过的,见杨小燕,见殷三郎,还要见苏醒,他没把见苏醒的要求跟你说吗?”
楼明江站起身过来推我的轮椅:“说过,也肯定会让你见。苏醒住在专家别院那边,有点远,肯定先见了殷三郎再过去见他。”
我听着有点糊涂,苏醒怎么会住在专家别院那边?他不是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吗?怎么能跟专家扯上关系?
太奇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