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江推着我继续走,但不是回头路,因为这次经过的实验室和之前看到的明显不一样,可走着走着却又走回了刚才呆过的圆型大厅,正有点迷糊,想辨认一下,楼明江突然低声说:“这不是刚才那个厅。”
我上下左右前后看,怎么都和刚才那个圆厅一模一样,想再从细节方面辨认辨认,楼明江却已经推着我穿过大厅从另一扇门出去了,还是十米宽的走廊,两边巨大的玻璃墙后面是仪器和工作人员。
其中有个实验室的墙上有钟,我看了一眼,三点钟,心里诧异极了,从刚才看钟到现在,参观了那么多地方,起码应该过去了两个钟头,可实际上只有四十来分钟,怎么想都不可能,难不成这地方除了空间和路线是乱的以外,还能把时间也搞乱?
楼明江把身体往前倾了倾,低声说:“别看钟,会疯的。这里面所有钟面时间都是乱的,你得把时间概念完全抛到一边。”
我真的诧异极了。
也就是说,这是个多维的迷宫,平面是迷宫,上下是迷宫,连时间都被人为设置成了迷宫。
真不可思议。
我也压着声音,避免后面两个士兵听见,问楼明江到底是凭什么在判断方向和路线。
他说:“走了两年多了,基本都已经走熟,万一迷路,身上有电子地图,可以随时查询,再不行就问后面那俩货,他们天天走几十上百遍,闭着眼睛都能摸清哪儿是哪儿。”
我不作声了,心想万一跟他们撕破脸皮,想要凭自己的能耐从这里摸索出去,根本没可能。
又拐过两个弯,楼明江突然停住,又叫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翻上去一个大白眼说:“怎么的,你们把杨小燕也捆着绑着了?”
他说:“那倒不至于,就是怕你突然看见熟人,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要撒疯。”
我心想我跟杨小燕压根不认识,所以他指的肯定不是她,于是飞快地思索可能会看见哪个熟人。
我还没有个大概的想法,楼明江已经推着轮椅转过墙角,抬眼猛看见左边玻璃上贴着个人影,赤着脚,两手扒着玻璃,披头散发,气势汹汹。
我定晴看清楚,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尖叫。
是庄静。
居然是庄静!
太疯狂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于是就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呆若目鸡跟个白痴似的看着玻璃后面的女人。
真的是庄静啊,虽然五官狰狞脸色惨白蓬头垢面,但真的是她不会错。
庄静也立刻认出了我,当场发狂,拼命地拍打玻璃喊我,玻璃太厚,她的声音听上去遥远得像幻觉,带着难以压制的悲愤和焦灼。她的左手和左脚被铁链拴着,抖出哗哗的响声,这响声也遥远,听不真切。
我懵了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差点疯扑起来,楼明江怕我扯伤膝盖上的手术伤口,一把将我按住,叫我稳当着点,然后撑过手臂扶我。我愤恨不己撑着楼明江伸过来的手站起身,走到玻璃前面,仔细地盯着里面那女人的脸看,确实是庄静不会错,只是因为囚禁的原因憔悴和愤怒,大概还有点脱水,所以稍微有点走样。
我把手掌贴在玻璃上慢慢移,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突然之间问不出来,眼睛里都是泪,难受得不行。
庄静脑子很清醒,拼命拼命拍玻璃,又指右边墙上一个白色的按纽,叫我进里面去。
我回头狠狠盯住楼明江。
楼明江朝我扁扁嘴又摊摊手:“我说了,在我的能力之内,你想要什么,一定帮你。”
我要进去。
他拧拧眉头,用劝的口气说:“还是别了吧。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刚进来的时候弄伤两个护工,所以不得不锁起来,锁起来了还天天闹腾,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担待不起的。”
我心里不觉得庄静会伤害我,但她的状态和气势确实有点吓人,所以还是扭脸再确认一下。
庄静的脸看上凶神恶煞像要吃人,但目光里却是一片深沉的焦灼,冒着幽寒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啮咬她的灵魂,身体都发颤了。
我看出来,她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说,所以再次扭转脸盯住楼明江,一字一顿重复我的要求:“让、我、进、去!”
他见我坚定得不行,只得点头,走到刚才庄静指过的那个白色按扭那里,伸出右手拇指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那边的玻璃就移开了,楼明江退到旁边,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嘱咐我小心。
我飞快闪进门里,直奔庄静,一把将她抱住,差点放声哭出来,抽抽噎噎问她:“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用力抱着我,把脸伏在我肩上咬牙切齿说:“那些王八蛋把我抓来的,发生得太突然,我来不及通知任何人。”
我说:“你忍耐些,我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我这时说这话纯粹只是安慰性质,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能救她的办法,只焦急得不行。
庄静却突然很镇定了,抱着我的两只手猛一下更用力,几乎把我抱疼,她用低得近乎气流的声音和十分严肃的语气说:“不用管我,我死不了。但你自己一定要出去,别被他们给关起来!你出去,马上往白露乡七安林村外龟背崖上面的陈家老宅走一趟,一定要去!死门密码在那里,只有你去才能找到!别的任何人都不行必须你亲自去!”
我错愕极了,脑子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懵怔住。
她不管我能不能反应过来,飞快补充道:“是大宅,不是旁边的偏宅,一定要进大宅,里面可能会有些可怕,但是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是幻觉,不用害怕。死门密码在你的记忆里,你一定要回忆起来,然后通知夏东屹,他会处理后面的事。这里面的人全都疯了,只有你能阻止!快,去找死门密码!别的你都可以不管但这件事你不能不管,只有你可以!”
说完,她猛一把将我推开,两只流着泪的眼睛恶狠狠瞪我,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咆哮起来:“滚!滚!不能把我弄出去你就给我滚!滚远点!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她吼得那么响,动静那么大,把等在外面几个人都吓到了,两个士兵火速冲进来把我拽出去然后把玻璃门锁上。
我知道,最后这阵咆哮是演戏给外面的人看。
她演得那么像,把我吓坏了。
庄静隔着玻璃还在嘲我咆哮,滚,滚,滚啊!
她的眼神那么厉害,使得刚才她附在我耳边说的那几句话,雷鸣般一遍遍在我脑子里炸响。
龟背崖的老宅。
死门密码。
只有我才能阻止。
突然觉得,在庄静面前,我像个孩子,无依无靠,心里很害怕,想抓着她的衣角。
可她不让。
她用眼神逼我走,逼我离开这里,去龟背崖。她身上强大的气势让我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姚克臣。
那种强大的张力,是从姚克臣身上来的,关于龟背崖和死门密码的事,也一定是她之前那趟去美国时,姚克臣告诉她的。
只有我可以。
突然一下,就在我肩膀上放了如此重的担子,也不管我扛不扛得起扛不扛得住,就这么让我扛着了。
楼明江把我扶回轮椅里坐好,问我要不要紧。我满脑子回荡的还是庄静说的那些话,龟背崖、陈家大宅、死门密码、幻觉、只有我能阻止,什么什么的。楼明江拍拍我的肩膀又问一遍,要不要紧。
我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点头,说:“渴,想喝水。”
他按了一下领子上的圆形金属片,那是个微型对讲,他冲它说话,叫人马上送水过来。
话音落地没多久,前面十米处有扇门突然打开,走出个穿浅绿色制服的女孩子,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放了两瓶矿泉水。我们一人拿了一瓶,那女孩就从刚才出来的门走了,自始至终没有笑意,没有表情,没有发声,感觉像机器人。配合周边整个环境看,就算她真的是机器人,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我一口气喝光整瓶水,再回头看一眼庄静。她像我刚刚第一眼看见时那样贴在玻璃上,凄凉地朝我笑了笑,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然后咬咬牙,逼自己硬起来,用嘴型叫我快点走。
我不等楼明江来推,自己滑着轮椅就往前去了,心里由然升起一股义无反顾的悲壮之情。
既然只有我可以做到,那么,就没得选没得赖了,只能硬着头皮顶,把脑袋顶破也只能怪命不好。
楼明江追上来,小心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啊,庄静在这里的事,应该提早告诉你一声,但我今天的任务也是临时接的,没想太多。”
我不搭腔,回想着这些日子找庄静找得辛苦,突然毫无预兆在这么个鬼地方见面,心里没火是不可能的,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问他庄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