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亚丰尸……身体半米不到的地方,大摊血迹的旁边,有个虽然不怎么清晰但还是能看明白的类似十字架的记号。
我想,亚丰的身体在被小海搬动之前,应该是往门这边侧卧、左手往前伸直着的。
所以,那个记号不是随便磨擦或者拖曳出来的,而是亚丰用手沾着自己的血留下的死亡讯息,因为当时凶手还在房子里,他怕被凶手发现以后会破坏掉,不得不用手掌将信息盖住,所以导致看上去一片模糊,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中间划出的一长竖和一短横。
一长竖和一短横,乍想像是个十字架。
不是。
不是十字架。
是个写了一半没有写完整的大写英文字母。
是“H”,最后一竖没有写上。
我很清楚白亚丰有这破习惯,每次写大写的H时都会把那横写得稍微过头一点点,往前面凸出一点点,自认为华丽,称其“花式英文写法”,我房间抽屉里面几张他送的生日卡和贺年片上都是这写法。
他怕凶手发现他留信息,同时对我有信心,所以只写了一半。
何志秦的名字拼音缩写第一个字母就是H。
我深吸口气,望着阴沉沉的苍天,不发一言,心里握着把剑,随时会出鞘。
刘毅民警觉地朝四周看看,确定没有人以后,凑近了,压低声音说:“我刚到现场的时候,茶几上有些材料,是‘廖家恶性凶杀案’的原卷宗复本,用几张报纸盖着。我不知道亚丰怎么会有那些,又想到他今天出事,恐怕跟他翻这件旧案脱不开关系,担心卷宗落到别人手里又要被压下去,那他就白……白忙了。”
我知道他原本想说的是“白死了”,但那个“死”字太残忍,说不出口,马上临时换词。
我还是不说话。
又站了一会,刘毅民的手机响,他接起来听了一会,挂掉,跟我说:“江城的常队长来了,在楼下,要见吗?”
我抿着嘴唇点头,跟他说:“帮我照顾小海。”
进了电梯,他分别按下十二楼和一楼两个键,我目送他走出电梯,看见黎绪靠着墙在抽烟,看着地面,神情很沉,然后电梯门又关上,叮的一声,像从天堂里传来的一样,遥远到不真实的地步。
常坤的车停在离楼两百多米远的地方,看见我从人群里出去,马上下车来迎我,把我扶进驾驶座里坐好,从后面拿瓶水拧开递给我。我仰着脖子一口气把整瓶水灌进肚里,问他怎么会来的。
他说:“谭仲夏打电话给我,他在处理代芙蓉的事,脱不开身,不放心你,又不放心让别人照看你,让我来看看。”
我心里很清楚代芙蓉已经没了,但还是问了一声,他怎么样。
常坤摇头:“中了两枪,谭仲夏尽力了。”
我感觉我的心已经破光了,像陈年的旧棉絮,在风里呼啦啦地飘,一点点往天涯海角去。
短短几个钟头的时间里,失去两个这么好的朋友,一个刀袭,一个枪袭,全都死不瞑目,我居然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跟人说话,我都有点服气我自己了,我都有点要担心我自己了。
我问常坤代芙蓉的死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他答:“暗杀,像是职业行为,大街上,人流高峰期,迎面走过来,离得很近的时候拔枪,目标是谭仲夏,他正跟你通电话,没注意到,跟他走在一起的代芙蓉注意到了,替他挡了子弹。”
我闭上眼睛,矿泉水瓶被我捏得喀喀作响:“有线索吗?”
常坤摇头:“只确定是男性,一米六多个头,体形壮实,行动敏捷,棕色夹克黑皮鞋,戴了墨镜和围巾,五官一点没看清,枪上装了*。谭仲夏说看那气势和步态,像是职业的。他当时抱着代芙蓉,没法追,有目击者看见凶手跑过转角后上了辆白色面包车,车牌被遮挡,我已经找人调那附近的监控,但查到的希望不大。”
我之前以为对方的目标就是代芙蓉,他冲老懒喊的那声“小心”是怕连累他受伤,所以没多考虑,以为是他前阵子跟那帮盗墓贼和文物走私贩混得太深惹到不该惹的人才弄成这样。
但如果对方的目标人物是老懒,就完全是两码事了,除了石岩,我怀疑不到别人。
一定是石岩发现自己被跟踪,怒了,找人查明白跟踪者的身份以后,直接暗杀。
这是我在盛怒之下想到的唯一可能。
常坤说他已经安排人接替老懒对石岩夫妻做二十四小时监视了,也在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安全关系在调查他们家的背景。
我点点头,再问他代芙蓉的遗体会怎么处理。
他犹豫着开口:“按一般正常程序走,立案以后等几天会做解剖,他是‘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隐性患者,等DNA鉴定结果一输入库,研究中心那边很快就会收到相关的消息,就会派人把他的遗体带到研究中心的实验室做更深入的解剖和研究。”
我听得骨头都疼了,拼命摇头:“不行,绝对不行,留不了全尸也得给他留个清静,得想办法混过去,绝不能让研究中心把遗体带走。”
常坤按着我的肩膀叫我冷静点,说:“研究中心那几个人随时可能会跟踪或监视我,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任何忙,谭仲夏叫我跟你说,他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就行。”
我不知道老懒到底要怎么处理才能妥善安置好代芙蓉,但我相信他,突然之间我觉得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坚强的后盾,真的可以把所有一切都交给他去处理。
说完代芙蓉的事,常坤小心问起我这边的案子,白亚丰怎么遇害的,有没有线索,有没有嫌疑人。
我不响,他也没追问。
十多分钟后,前面围着的人群突然往两边散开,黎绪扶着小海走出来,我怕黎绪和常坤见面会尴尬,便下了车,叫他到别的地方等我,一会我把她们安顿好以后就打电话给他。
他点头,默不作声开始倒车。
我往前走去,把车钥匙扔给黎绪,她开车带小海离开,然后我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警察把装在黑色尸袋里的亚丰抬上警车,开走以后,两个警察把坐在轮椅上的白老爷子抬下来送他去医院。
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女人放声大哭,循着哭声找,是他们家的保姆。那女人嚎啕大哭着追上来,扒着车门非要上车照顾老爷子,两个警察找刘毅民确认她的身份以后终于同意。车子开出很远我耳朵里都还是那女人的哭声,想起当初小海招她进来时说她忠厚。
小海看人有时候真准,一点都不会看错,她还说过,代芙蓉不是坏人,也没看错。
我坐进王东升车里,他把初步勘查还原出来的案发经过讲给我听:出事前亚丰在客厅打电话,门铃响,他以为是换煤气的人,开了门却是另外某个人,肯定非常熟悉,所以毫无防备让对方进了家里,两个人站在餐厅里聊了会天,然后可能是上厕所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亚丰起身走开一会,对方趁这机会戴上手套走进厨房从刀架上拿了把剔骨尖刀藏在背后,两个人再在餐厅会面时,凶手出其不意下了手。
现场没有任何反抗造成的破坏,尸体身上也没有任何抵御性的伤痕,一共刺了三刀。
怕我太难受,他没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想知道。
我希望凶手下手够狠,没让亚丰受太多苦。同时我也知道,等我把凶手抓住,我会让他受很多苦。
我会让他受很多很多很多的苦,让他生不如死。
刚才坐在常坤车里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的那十几分钟里,我已经在心里设想好了一百八十种折磨何志秦的办法,叫他生不如死。我要拔光他的头发敲碎他的牙齿扯光他的指甲然后一寸一寸剐他的肉,慢慢地剐,慢慢慢慢地剐。我知道古时的凌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哪些地方最讲究,吊起来,动手之前先往心口猛击一掌趁着血液往心脏涌的当口开始割肉,小块小块地割。早些年我看过清时刽子手留下的一本手抄笔记,里面淋漓尽致描写了凌迟的过程和感受。那是个变态,能在剐别人肉的过程中达到性的*,天生有杀人虐人的基因。当时我一边看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变态,居然能逐字逐句细细读完,然后一边怀疑一边又在心里把苏墨森凌迟一遍一遍。我相信玄理论的内在逻辑,相信所有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在为将来发生的事情做着准备,我可以忍受自己受过的所有苦难一年年放过苏墨森,但我绝不原谅伤害亚丰的人。
绝不。
世界上当然有原谅这回事情,但那是上帝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想我也不会送何志秦去见上帝,那太便宜他。
我不会让他得到原谅的。
我也不怕我会因为这样的恶行下地狱,趟进这潭浑水里的人,谁不是身在地狱呢,有什么好怕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