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催眠”的概念和内在逻辑实在太大太复杂,真要仔细听陆老先生说下去的话,估计得听上几年,所以我把范围缩小到两点上。
第一点就是使用催眠术往人的头脑里灌输一些根本不存在的记忆的可行性。某件事明明没有发生,某些人明明不存在,而且在旁人看来都是极其荒诞不可能的,但受催眠的人就是根深蒂固相信那些事是真实的,连感情和行为都受到极端影响。
我给他打比方,说:“我们本来是陌生人,从未见过面,但有人对我进行催眠,让我相信你杀了我的家人,导致我看见你就仇恨,发疯样要杀你,这种事情到底可不可能。”
答案是肯定的,能。
他给我讲了两个真实的例子。
一个发生在美国纽约,2009年,有个保险推销员在跟一个画家谈保险业务时发现他工作室里有一幅男子肖像画很眼熟,他并不认识画里的人,但梦到过好几次,而那画家也正是因为同样梦见过好几次才把梦里见到的样子画了出来,实际上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们觉得很神奇,就在网上发布贴子,寻找画里面的男子,结果画中男子是谁没有弄清,反倒找出二十多个和他们情况一样,都梦见过该男子的人。其中有人请求警察援助,经过调查发现,这些人近十几年里先后都看过同一个心理医生。他们梦中的男子其实是那个心理医生早就过世很多年的祖父,她只是拿他的照片在自己病人身上做催眠深度的实验,看到底能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么个人物存在过。先撇开伦理和医德等不说,单从学术角度分析,这个实验虽然没能达到医生预计的成功,但也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不管怎么说,她确实让那些病人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一张本该陌生的脸并且一再梦见。
另外一个例子发生在中国,要强大得多,浙江有个叫廖容的心理医生收受钱财贿赂对雇主仇恨的一个年轻女性做了催眠,往她脑子里灌输进了一些意识和指令,只要催眠机制被触发,她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做出各种奇怪的举动,深夜化浓妆啊、穿奇怪的衣服啊、打扮得诡里诡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样,说起来简直就是被鬼附身了一样,直到触发机制解除才能恢复,而恢复过来以后,她本人并不记得催眠状态中发生的事情。(关于这个故事,详见危子的另外一篇小说《以爱为名》)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便确定,无论是传说中金诀王的亲信用催眠术来控制那些侍卫队和研究长生术的人世世代代效忠于金诀王,以待合适的机会将其复活重新夺取江山,还是陈家坞地下墓葬中“寄生人”脑子里关于雷夏人和黑骨人的深仇大恨,都是可以人为制造的,只要实施催眠的人够厉害。
从姚克臣那一系列神奇的犯罪经历看,他完全能做到。
所以现在我要关心我自己的事情了。
刚才那个浙江的催眠术案例中,陆秉良提到了两个让我很在意的词:催眠机制、触发。
我想起黎绪等“黑骨人”身上特殊的隐秘体味,那是针对“寄生人”的一个触发机关。
还有彭亮家的那片铃声,如果我真的被人催眠过的话,那片铃声就该是我记忆的触发机关。
我在书上看到过,声音和气味是最容易引起回忆的两种媒介。
古今中外的催眠大师们都在巧妙地运用这两种媒介。
我问陆秉良能不能跟我详细点讲讲浙江那件案例。他有点为难,说这种事情是心理学界的耻辱,不藏不瞒也就罢了,哪里还有外往说的。我表示理解,说那就简单点把那个“催眠机制”和“触发点”这些讲给我听听。他酝酿了一下,点头。
他说:“我先跟你声明,我相信催眠这件事情,相信它各种神奇,几乎无所不能,但是,我自己不会使用催眠,首先是态度问题,即使会,我也不用,研究心理学的人都知道,催眠很危险,哪怕纯粹只用于治疗心理疾病,也有可能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很多持反对意见的专家用‘饮鸩止渴’这个成语来形容,所以一般的心理医生都不会轻易碰;其次就是,我虽然了解不少有关催眠的事,但真正要实际操作,我压根不会。”
陆老先生在说这番话时,神情非常严肃。
我虽然不知道陆秉良说这么大一番严肃的话是在跟我推心置腹聊天呢,还是某种默认环境下的免责声明,但还是顺应他的话势点点头,说到底他对催眠这件事究竟持什么态度跟我真的没半毛钱关系,我只是来作咨询的。
然后他终于跟我讲浙江那个案例的催眠机制了,被他深入浅出一解释,真的特别特别简单。
他以敲击茶几的声音和节奏作为催眠“触发点”为例,去掉生涩的专业知识和词汇,详细催眠这件事解释给我听。
他说:“第一步,让你进入深层睡眠状态,大脑完全放空,做到这点每个催眠师都有他们特定的方法和道具,怀表和螺旋是最常见的,这个我就不多说了;第二步,敲击茶几,整个机制启动,就是在你处于深层睡眠状态时,给你讲一些他想植入你脑袋里的事件,也许需要配合背景声的录音之类的辅助工具,以让受催眠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加深并巩固印象。这里的深层睡眠并不是我们平常说的睡觉,而是大脑处在某种深意识或者说无意识状态,但嗅觉、视觉、听力等感官都正常起作用,所以这时候给受催眠者看的照片,播放的声音,讲述的故事等等等等都会留在他们脑海里,让他们信以为真;第三步,以与之前不同的节奏敲击茶几,机制关闭,催眠完成;第四步就是把对方唤醒。”
然后只要按刚才设定好的那样在被催眠者耳边敲击两下茶几,在催眠中灌输进他意识里的内容就会活过来,也许他会变得和本人完全不同,也许看上去没什么两样,这要看灌输进去的内容而言。想要恢复原样也很简单,按第三步设定好的节奏敲击茶几就行,两次不同的敲击方式就是“触发点”,触发催眠机制启动和触发它关闭。
这只是相对来说最简单的例子,还可以加入很多复杂的内容,以达到任何一种想要的目的。说白了人的意识也是橡皮泥,只要有能力,塑成什么样的形状都可以。
陆秉良说,“触发点”很重要,是关键中的关键,在微观角度可以相差但在大的类别上绝对不能相差。比如说我们这次催眠是敲这张茶几作触发点,那么以后触发和关闭催眠机制也必须是敲这张茶几,或者另外一张同批次生产,材质大小方面都一样的茶几才可以,节奏和敲击次数也得按设定好的来,否则就不起作用。
我在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买了三百多个铃铛回家试来试去怎么都没用,原来必须要用当初给我做催眠时设定为触发点的铃铛才行,至少也得是同一批次生产的。
还真够严格的。
陆秉良说,浙江那个叫廖容的心理医生当时用了一只意大利品牌高跟鞋的敲击声作为催眠机制触发点,后来她死了,鞋毁了,那个被催眠的年轻女孩到现在都还沉在催眠的状态里醒不过来,别的医生买来一模一样的鞋敲击地板都不起作用,怀疑是用来设定触发点的鞋子被做过特殊处理,导致声音和别的任何一只鞋子都不同,所以没办法破解。
我替那个被催眠术坑害了的女孩子着急,但那不在我能帮到的范围里,所以马上把心思收回到眼下,切到最重要的主题,问陆秉良,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封存住真实的记忆。
这是我身上真实存在的问题,今天必须要弄明白。
他答:“可以,并且已经被真实地运用到心理治疗特别是某些特殊的强制性干预治疗中。很多人在遭遇重大变故的刺激后,会产生一系列创伤后遗症,严重的会导致各种身理病变甚至精神分裂。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有心理学家提出用催眠的方式强制性封锁病人关于挫折的记忆,但因为饱受争论所以直到近几年才有三个国家付诸实现,到目前我所知的信息来看,病例状况良好,他们确实忘记了那些导致他们差点崩溃的往事,也没有出现持反对意见的心理学家们所预言的不良现象。这件事大大提升了催眠术的声誉。”
我点点头,心里恍然明白应该是1937年的大屠杀给我的精神带来严重到几近崩溃的创伤,所以姚克臣用催眠术对我做了治疗,将那部分记忆强行压制封锁住了。
是治疗,而不是伤害,也就是说,姚克臣对我做的是,应该是出于善意,而不是恶意。
但陈金紫玉又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