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再叮一声,到一楼了。
我突然想到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以我们对夏东屹做的人格侧写,他骨子里虽然有凶残的成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原则却是很重的,绝不滥杀无辜的人。而修叔叔的人品,撇开我和小海跟他有亲密关系不能客观判断,他在花桥镇也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夏东屹为什么要杀他?
太没道理了。
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两个人发生肢体冲突,他用力过当错手杀死。要么,就是他因为某个特别重大的理由不得不这么干。
他们都是“娏”机构里的人,这里面人物太多关系太复杂而且牵涉的事情都太重大,生杀的理由好像能找出很多。
现在我把希望寄托在夏小雨身上。
既然她多年前能把自己隐秘的手机号码留给黎绪,那么现在,就应该能回个电话给她。
只要能和夏小雨对上话,就能问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歹能给小海一个交待。
当年修叔叔一死,小海的母亲的也就病逝了,小海成了孤儿,我也失去了生命里最温暖的颜色,夏东屹他不给我们个合理的交道,是过不去的,就算有合理的交待,恐怕也是过不去的。
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让他白死了。
办好小海的出院手续,老懒独自去拍卖行处理那幅画的事,我和小海去了公安局,强忍着悲伤和不适,认真把泥石流白骨案的卷宗包括照片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这时刘毅民打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去了,他一脸焦急的表情,告诉我说海关那边打电话来说庄静回国了,他们按他之前吩咐的,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扣留下,但半个钟头以后却给她走脱掉,现在不知去向,关键是那几个负责看押她的人都说不清楚人是怎么走脱的。
庄静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拼命找她,一直找一直找都没消息,几乎绝望,几乎把她忘掉,她却突然出现了。
对她来说,从海关看押者眼皮子底下走脱掉太简单了,她是心理专家,她懂催眠,对付几个普通人,简直就是随随便便的事。
我马上拿起手机打庄静的电话,却还是关机中,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而且是越想越不对劲,如果她真的一直跟关在美国精神病院里那个催眠大师姚克臣有紧密联系和来往,那么这些事件里就应该有她的一份,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又起着什么作用,总之就是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我问刘毅民能不能采取点什么特别行动,比如定位她的手机号码找出她的位置。
刘毅民很坚决地摇头:“这不可能,庄静没犯罪,手续上就通不过。”
我点点头说也是,心里想着常坤倒是肯定能做到,关键做这件事得动用研究中心的技术力量,而那里面的人,分成四类,心怀鬼胎的居多,万一被B组的沈建庆察觉,搞得不好会把庄静给坑进去,所以还是等等再说,之前我打过那么多电话发过那么多短信和邮件,她该跟我联系,得给她点时间,等到确实不可能以后,再让常坤想办法把她找出来。
我谢过刘毅民,叫他别再管这事了。刘毅明把眉毛拧得很重,一副有无数问题要问却又不知道怎么问的纠结样。我笑着抱抱他,撒娇说没事,我知道轻重分寸,出不了事。他拍着我的背唉唉地叹,说你啊,就是太聪明了,就怕你仗着聪明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大篓子都敢捅。
稍稍安抚下刘毅民,我带着小海往庄静的住处和单位各走了一趟,没有见到她的人,都说出国还没回来,我给她的同事还有小区物业管理的工作人员都留下话,等庄静回来就告诉她苏妮有要紧事找。
我想,过些日子庄静得到这么多口信还死活不肯露面不肯跟我联系的话,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的立场和我的立场绝对冲突,所以刻意避开不见。
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客气了,到时直接叫常坤定位她的手机,一旦找到下落立刻强行拘压等我问话。
我这人的脾气就这样,你好好说话,我也肯定好好说话,你要是跟我耍什么把戏,我就一定不客气。
办完这些事正好晚饭时间,我跟小海坐回车里准备找家好点的馆子狠狠吃上一顿,结果刚发动车子,手机响了。
是老懒。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见来电显示他的名字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接起来喂了一声。
尽管十分克制,但我还是听得出老懒紧张到了一定程度。
他说:“我被跟踪了。”
我把火熄掉,坐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叫他保持冷静,问他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他回答:“黑色路虎,看不清楚里面几个人。”
老懒一说黑色路虎,我脑袋里就刷地划过一道光,立刻想到几个月前代芙蓉被跟踪时,在公安局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不知道哪路的人有计划有预谋有安排地抓捕代芙蓉,被我生生搅和乱,当时马路对面就停着辆黑色路虎,旁边那些人明显都是听车里的命令在行动,当时试图追,没能追上,后来查那个车牌号,也是套牌的,线索从那里中断,后来怎么都没接上过。
现在又出现了。
想起那时他们准备抓捕代芙蓉的阵容和气势,我顿时有点发疯,整个人都崩紧,只觉脑袋要炸。小海看见我不对,立刻握住我的左手,握得很用力,几乎感觉到了疼。
我问老懒,能不能猜到那些人的目的。
他十分肯定回答过来一个字:“画。”
我厉声尖叫起来:“把画给他们!给他们!一分钱都不要,给他们!”
那边好一会没说话,我从背景音分析他的车正开在闹市区里,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觉得那些人再狠,也不至于当街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如果真是冲画,把画给他们就行了。
但老懒不这么认为。
他哑着嗓子说:“就怕把画给他们,也不一定能脱身。”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这几天一直不对劲,有人在暗中跟踪调查我的底细,查到我是警察然后从局里档案室调走我的档案,上海那边以前的同事也打电话来说有人去打听我的情况,然后,前天省厅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突然派人下来要求局里每个人不管正式的还是不正式的,都必须提交一份血样,说是建立内部数据库,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但没办法。你知道,我的DNA不寻常,所以他们现在恐怕不仅仅针对夏东屹的画,而是连我的人一起针对了。”
我泼天泼地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他苦笑,不吱声。
想想也是,前几天我和小海因为修叔叔的事,都半死不活的状态,老懒哪里还敢跟我说这些。那幅画的事是我们几个人私下商议着设局的,出天大地大的事他也只能自己担着,连常坤都不敢告诉。
我问老懒现在的位置,他不说,怎么都不说,我知道他怕我赶去救,结果羊入虎口,所以打死都不会说。
我也不逼着问,只仔细捕捉背景音,想从声音里分析出他的位置,但半分钟的时间里除了老懒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汽车喇叭声和嘈杂人声外,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声音。
这种要紧关头,我手机里有短信进来,一下受干扰,没过多大会,又有短信进来,又受干扰,气得我直想发疯,又被形势控着不能乱掉分寸。
老懒提了口气,猛踩油门,然后说:“妮儿,听着,我今天要是脱不出身,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些破事,能不查的话,别查了,带着小海躲得远远的,去临安,在杭州的西边,那是好地方,你们会喜欢的。”
我杀猪样惨嚎着叫:“你他妈到底在哪啊!”
那边一阵急刹车声,然后猛打方向盘,他在一片愤怒的汽车喇叭声里调转方向踩油门。
他又提上一口气,很大声地朝我喊:“妮儿,我今天要是能脱出身来,你一定要……”
砰的一声巨响,把他后面的话截断了。
我感觉那声巨响把我的灵魂都撞碎了,懵在当场,有那么几秒钟,也可能是半分钟,我觉得我好像死掉了。
好一会,电话那端才终于又有声音,老懒在猛烈地咳嗽,然后吐出一大口东西,估计是血。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听着那动静,以为他要死了,马上又感觉自己也跟着要死了。
但没有,他还能说话,喷着血沫恶狠狠地骂:“卧槽!两辆路虎,斜刺里又冲出一辆来!没提防,被撞了。”
我全身发抖问他怎么样。
他答:“没事,气囊弹开了,这车不错。”
然后顿住几秒钟,老懒很紧张地压低声音说:“他们下车了过来了。”
我又尖叫起来:“把画给他们!把画给他们!把画给他们啊!把画……”
我叫得声嘶力竭,感觉我的命都在叫声里一点点丢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