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时间还早,就和小海一起收拾碗筷。我想起早上我刚醒那会,她早就起了,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看她前几天从酒爷那里拿来的烟杆,仔仔细细抚摸挂在烟杆上那条银鱼,神情惨伤。
烟杆、银鱼,还有那封决别信,我全都很在意,不敢往深里想,因为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就好像冥冥中有扇紧闭的门,不推开,门那边到底有什么就是谜,就可以幻想,甚至可以抱有美好希望,但真要伸手推开了,门那边不管是好是坏,就都得接受了,无论有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哪怕穷尽一生都做不好这个准备,也得接受。
所以直到昨天睡觉之前,我都拒绝睁眼去看那扇门,也不去想,更不用说真的伸手去推。
但我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一定躲不过去,该推开的门迟早会推开,就算我们不主动推,终有一天,它也会自己打开,把结果呈现出来,哪怕那个结果我们真的不想知道。
所以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做一点接受最坏结局的心理准备,我得告诉自己说修叔叔已经死了,而且得命令自己必须接受这点,只有自己真正接受了,才能去安慰小海。
可真的太难,洗着洗着碗,差点掉下眼泪。
所以,还是等有进一步线索,或者更多的信息以后,再跟小海讨论她爸爸失踪的事吧。
七七八八洗好弄好都收拾好了,我们拎上包准备出门,回头看乔兰香站在楼梯边默默地望着我们,就走过去小心翼翼抱了抱她,很认真地安慰她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有半点可能,我都要想办法帮你把药弄回来。”
她看着我,两只破碎的眼睛里淌出红的黄的液体。
老懒把夏东屹的那幅真迹放进他的车里,回头分析了下路线,跟我说:“还是我送小海去医院比较方便,这样你就不用绕路了。”
我想想也对,就让小海上他的车。老懒把车窗摇下朝我笑,我再次郑重嘱咐他不管跟拍卖行还是跟买家打交道,都要隐藏身份,别暴露了。他郑重其事点头应下,慢慢将车倒出院子,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目送走老懒,我还是对家里不怎么放心,再次回转身叮嘱乔兰香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去,除我们几个认识的人以外,任何人敲门或者按铃都不要开门,电话响了也不要接,随它转到语音信箱,如果有事,给我们随便哪个打电话都行,号码都在电话机下压着。
这感觉,有点像是一个做母亲的要出门,细细嘱咐独自留在家的孩子,对照画面看,好像很滑稽,但是联想到时间的纵深,又觉得有点凄凉。
正碎碎说着嘱咐的话,我的手机突然响,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常坤的号码,忙不迭接起来喂了一声,声音尖得有点刺耳,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真的是常坤。
自从他被研究中心控制起来做强行治疗以后,我就有点绝望,没打算往后还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人,所以现在真的很惊喜。
从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他情况不错,至少比我预想得要好太多,简直听不出狂躁症的存在也没有药物副作用所造成的呆滞。
真是谢天谢地。
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我笑着问他所谓的异常指的是哪方面,是事件还是身体。他说随便你理解。我说我的身体方面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不对劲,但我们调查的事件里到处都是异常。
他沉默了一会,说丁平把他家里发现的情况都告诉他了,藏在被子里的矿物粉末,和那个当天逃跑到现在都没找到的钟点工。他仔细分析了整件事,说那个钟点工阿姨他用了六年多,也就是说在陈家坞发生连环命案之前就用她了,所以不可能是安插或者潜伏的情况,只会是被收买的情况。但如果不能把她找回来,就没办法弄清楚收买她的人到底是谁或者是哪方面的。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说:“其实就算找回来也未必能问明白对方的身份,牵涉在事件里面的人做事都极其小心,不会露明显破绽。我甚至怀疑钟点工已经被灭口在什么地方了。”
我也这样想过。
所以,在这条线上,基本不用再抱希望。
聊了一会,我才想起问常坤现在人在哪儿。他说在研究中心,因为新药效果很好,他现在每天能有几个钟头到户外走走,这会正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有树林、有湖、碧水蓝天、绿草如茵,而且附近几百米内都没有人,更不会有监视摄像头和监听器之类的东西,可以放心聊。
我想象常坤在那样美的一个地方,突然觉得世界很安宁。
常坤说他问过研究中心负责矿物这方面的好几位专家,他们的临床实验结论很明确,那种矿物对大脑的伤害虽然会因为日久年深加剧,但如果彻底截断伤害源,以后就不会再恶化,而且会慢慢好起来。
他说:“我现在彻底把伤害源截断了。”
又说:“你救了我的命。”
听到这些话我真的真的真的特别高兴,笑容从心里直溢到脸上,电话那端有风声和鸟叫声,常坤正捡起一块小石头往水里丢,扑嗵一声轻响。我问他现在是不是在笑。他完全没料到我会问这种离题万里的问题,愣怔着说不出话来,我倒是咯咯笑得很欢,说:“认识你这么久,从来也没见你好好笑过。”
常坤不是那种轻佻的人,所以沉默着不搭腔,而是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要我十分小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说:“我一直没有不能控制情绪的问题,就算床垫里那些矿物有对我的大脑造成过伤害,如今伤害源切断,慢慢也就能自愈,不用担心它。”
他说:“事情是这样没错,但总归还是小心点好。”
我想了想,把我这边的情况讲给他听,和他家里发现的不一样,我床垫里面不是矿物粉末而是一些湿湿的、黏黏的、长得有点像珍珠奶茶里的珍珠、看上去好像有生命的颗粒物。
常坤说丁平之前有跟他讲过,他也咨询过专家,研究中心的专家没有见到实物不能十分确定,但根据已有的几次实验案例大致可以判断是那种叫“乣”的矿物粉与另外几种不同作用的矿以及特殊生物原剂的混合物,无论结果怎样,初衷一定是希望对人体起好的作用,副作用的情况如果没有样品以及长期的临床观察就很难掌握。
我抿着嘴沉默,然后笑笑,作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说:“算了,随便它去吧,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侥幸,以后就算受罪,也没什么好怨。”
他问我床垫里发现的那些东西,有没有留下样本。我说有,小海收着。他想了一会,说先留着吧,别急着拿到研究中心来做分析,这里面情况太复杂,我有点把握不住了。
我默然。
怕常坤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弄得两个人都不自在,我赶紧转回正题,问他能不能想办法从研究中心弄点药出来救救乔兰香。
这是摆在我眼皮子底下,最最重要的事情。我讲着电话的时候,乔兰香就坐在楼梯边发呆,她似乎快要放弃自己的生死了,但我还不想放弃。反正不到万般无奈的境地,我一定不放弃救他,还有代芙蓉。
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全世界的人,也没那么大那么悲悯的心,我只想救我身边的人。
常坤说乔兰香的事丁平也跟他讲过,他们考虑了很多方案都行不通,药草培植室里有监控,而且每株药草都登记造册管控得非常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出来根本不可能。
我问他:“正常渠道呢,能不能通过正常渠道拿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把药草从陈家坞地底墓葬里起出来特别造个实验室做研究不就是为了让它们造福人类吗?现在有人命等着那些药救,为什么就没办法了?”
他好一会没说话,突然叹出很长一口气,用极其沉重的语气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轻哼一声,说:“我早就猜到事情不简单了,我一直就很想知道,究竟有多不简单,到底有多不简单。”
他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了句废话:“乔兰香是寄生人。”
我不搭话,等他往下说。
他说:“你应该看过陈家坞的那些材料了,和乔兰香一样情况的寄生人,还有那时跟我们一起下到墓里的简妮,另外后来驻守中又抓到三个,总共四个。我们把他们带到研究中心,其中一个毒发没来得及救,死了,另外三个,专家团队很顺利地用从陈家坞地底起出来的药草解掉他们身上的毒,但始终没办法拔除他们脑子里面对黑骨人的仇恨和杀意,而且也研究不出灵魂到底是怎么转移的,我们的……”
我打断他的话:“不对,有办法的。”
常坤没弄明白我这话针对什么,停顿下来问我:“你说什么?”
我很认真地说:“应该有办法可以拔除寄生人脑子里面对黑骨人的仇恨和杀意的吧,但是研究中心故意没采用这个办法。”
常坤好半天才说:“对,你很聪明。所以我跟你说,研究中心的情况,很复杂,每走一步,都要千小心万小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