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寿在兴业银行租了一只保险箱,把私藏下的画和照片还有底片都放在里面,钥匙在他左脚皮鞋的夹层里。
老懒割开那只臭得要命的鞋子把钥匙取出来放在茶几上,再看我一眼,意思是问我接下去怎么办。
我找出纸和笔扔给周长寿,叫他把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写下来,把财产分配的百分比标上去,到时候如果我们真把画卖了,就按他标的比例把钱打给他家人。
他老老实实一笔一划写,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突然看透生死看破红尘那般麻木,只有写字的力度表明内心情绪还是很大,不敢发泄罢了。我倾着脸看他在纸上写下三个女人的名字,每个女人后面还有孩子的名字。他倒公平,说不论正房二房还是三房,不论儿子女儿,也不论年纪长幼,平均分配,每人一份,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我把纸条接过来看几眼然后小心收进背包里,笑笑说:“你也不怕正房太太发彪啊。”
他撇着嘴苦笑,没说话也没表态。
然后我又说:“咱丑话还是得讲在前面,那画最后到底怎么样可是说不准的事,我只能保证如果顺利卖出手的话,钱分给你们家人,但如果卖不出手或者扯出别的什么幺蛾子来,就只能拉倒,你可千万别怨我。”
他听完,又苦笑,把脸侧向一边,静默十秒钟,转过脸问我讨香烟,这回是真的认命了。
我递给他一根烟,又亲手给他点上,静静地看他抽完以后,最后再问了一个十分十分困扰我的问题。
我问他,那两拨疯狂买家不惜价钱不顾一切想要买齐夏东屹的画想要弄清楚画里藏着的秘密,有这么多闲钱和这么大闲功夫,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夏东屹本人?直接问他本人不是更简单?
周长寿呆呆地听我问完,呆呆地看我半天,呆呆地摇头,呆呆地开口:“我怎么知道?”
看他的表情,是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也就不追着问了。
离天亮还有点时间,我们各找地方稍微补充睡眠。老懒没睡,坐在月光里死盯着周长寿不放,生怕他闹什么小动作。直到天大亮,小海醒了换他睡,他才歪在沙发里把眼睛闭上,睡到九点起来把周长寿身上的绳子割断,只用手铐铐住两只手,再找布条蒙住他的眼睛,提溜着脖子把他扔进车子后座,然后打开院门把车子调好头按按喇叭等我。
我把小海留在家里照顾乔兰香,自己跟老懒去银行,先从保险箱里取出画和照片,再按周长寿的意思把答应给他的二十五万分别打进他三个女人账户里,因为平均分太麻烦,加上他后来几个钟头里态度一直都还好,所以干脆添了五万往每个账户里各打十万,又取一万现金放进周长寿口袋,让他留着路上花销,逃亡也别弄得太寒酸。
全部办完以后,送他去火车站。
解手铐的时候我挺想嘱咐他安安心心找个地方躲着,等这边事情结束,就通知他回来。但转念一想,在他眼里,我们几个都不是好人,他这趟躲出去,肯定连我们一起躲,怎么可能会把藏身处告诉我,我到时候也不可能有办法能通知到他,所以还是算了,什么都没说,给他解掉手铐摘掉眼罩,拍拍他的肩膀轻轻笑了笑:“走吧。”
他就钻下车走了,先是慢慢地走了十几步,然后连跑带颠窜入人群不见踪影,头也没回一下。
老懒没急着调头,定定地看着周长寿逃走的方向,好一会才发动车子,也没直接就往家开,而是换了条路,或急或缓绕了好几个圈子,才终于调整到回家的方向上。
是回他的家,而不是我的家。
我心里很清楚刚才的形势,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太紧张,所以一路不作声,直到确认没问题以后才终于松下口气和老懒讨论刚才在后面跟踪的到底是哪路人。
我们从银行出来就被人跟上了,而且是三辆不同的车,轮流交替从不同的路线跟上来,手段十分高明,要不是因为我们在这方面都有足够的经验并且行事足够小心,真发现不了。到火车站时,我还仔细看过,其中一辆就停在离我们百来米远的地方。但是我们调头离开时,那辆车没动,其余两辆也没见踪影,所以觉得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周长寿。于是很替他捏把汗,觉得特对他不住,甚至还想过回去探查下情况,看看万一真有人要对他下手的话,好歹还是得救。但再仔细分析,好像又未必,所以没回头。
老懒把车停在他自己住处的楼下,前后左右观察一通以后才下车,又把脸探进车里嘱咐我坐到驾驶座上,万一情况不对就夺路逃。我眯弯眼睛看着他笑,很爽快地答应,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他只二十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包,说是工具,研究画用,也不知道哪样管用,所以都带上。我打开拉链看了一眼,大笑起来:“哟,你冒充警察之前到底是干哪行的?怎么什么家伙什都有?
他歪着脸咧着嘴笑,说:“三百六十行里起码一多半都干过。”
然后猛踩油门往我家去,一路商量着刚才被跟踪的事,他说可以肯定不是冲我也不是冲他,那就只可能是冲周长寿。
我慢慢摇头,说:“不一定,因为周长寿往火车站里跑的时候我们一直盯着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追上去。”
老懒说:“对方有三辆车,可能早有人在我们到达之前就进车站里面守株待兔了。”
我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性,所以就没再说话,但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觉得那些人应该不是冲周长寿。
到家已经是下午,随便弄点东西填肚子,马上开始研究从银行保险箱里取来的夏东屹的真迹,腾空茶几把画放平,拉上窗帘关掉所有发亮的电器,把客厅弄得乌漆麻黑然后老懒从工具箱里拿出几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灯的灯往画上一寸一寸照过去,照完以后换个灯重新照一遍,换到第三支灯,立刻就发现了画中奥妙。
在特殊光线的照射下,画的正中间出现一个规规整整的空心圆,直径在十厘米左右,发光的蓝颜色。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了,不管再用什么灯去照都徒劳。
所以隐藏在画中的秘密,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圆。
简直滑稽!
花这么多力气这么多钱,居然只有一个空心圆!
耍人玩呢吧!
真是要气死人!
我们打开客厅里的电灯再仔细看这幅画的内容,大块大块的灰色、黑色、深紫色,主体是座怪石林立的山,山脚下有很多拇指大小的人,有的朝左看,有的朝右看,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躺着,有的四肢着地爬着,辨不出男女,看不出老幼,唯一比较明显的特征就是面无表情,一个个全都跟僵尸似的,更给人一种阴惨惨的观感。
画的最远处有棵树,按正常比例来说的话应该是棵参天老树,但之前有过研究,夏东屹的画一向不怎么讲究比例,连基本的透视都胡来,所以各方各面都不能从正常逻辑出发去判断。
所以,那就只是一棵树,树上吊着很多残碎的肢块,一只手、一条腿、一颗头颅或者半截身子,在风里晃荡,特恐怖。
只有在变态杀人狂的梦里才会有这样的景象吧。
树底下孤零零站着个人,再三仔细看,倒能看出这个人有性别特征,胸部突出、长头发、是个女人,脖子里系了条血红色丝巾,在风里飞扬。当然我们所看见的丝巾在夏东屹的意象里也可能是血,鬼知道他到底想借此表达什么,艺术家的脑回路都有点异于常人,没办用正常的思路去理解。
画上那么多变形的人——小海认真数过,一共69个,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不是表达了什么。
不管总人数有没有意义,树底下那个女人应该是有特殊意义的,除她以外别的人都没有性别特征也没有表情,只这个女人不同,她面对着那棵挂满残肢的大树,背影凄凉,似乎是在哀悼或者祈祷什么。
画里透出一股森森然的冷意,还有些悲伤的意味。
按以前的分析,画的内容只是夏东屹的记忆,虽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但对破解画里的秘密可能并没多大帮助。所以关键还是要研究画本身,得弄清楚这件实际可触可摸的东西里面,除了刚才那个空心圈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值价点的线索。
老懒和小海一起小心将画框拆下,仔细把画的背面也一寸一寸照过去看过去,还有画布,也都倾力分析、检查,但除了刚才用黑光灯照出来的那个用荧光涂料隐藏在画面正中央的空心圆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认输了、放弃了。
我拉开窗帘打开大门,狠狠狠狠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艳阳高照,风里有了秋天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