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兰香接着说:“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乔兰香了,大概是在被复活以后三个月左右吧,整个过程我很清楚,就像你们之前说的,新的灵魂把旧的灵魂排挤了出去。但阿玉每次见面都会一再告诉我我是乔兰香,娘家在戚家沟,十岁起被送到陈家坞当童养媳,生了三个儿子夭折了两个,剩下的一个养成年,娶了妻子生了儿子没多久也死了,孙子几年前失踪,孙媳妇张红跟村长通奸怀了个孩子。阿玉告诉我说,这些才是我真实的生活,另外那些什么雷夏人啊黑骨人啊暴动啊造反啊复仇啊什么的,全都是假的,不能信,也绝对不能听从脑子里的命令去杀任何人。”
这段话一落地,便又突然吻合了我们最初时候的一些猜测和推断:通过催眠或者睡眠教育打造虚假意识。
乔兰香很详细地说了黎绪身上的体味对她造成的冲击是怎么回事情。
她说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十分强烈,完全可以控制住,可以根据环境做相应的安排,就像在陈家坞的时候,黎绪整天跟警察混在一起,她和戴明明再恨她,也可以忍住,因为很明白在那种情况下杀她会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不急于一时半刻,只要记住她是黑骨人,以后再慢慢找机会下手就可以。
但乔兰香又说,四年前在陈家坞的时候,戴明明显然比她要着急一点,戴明明经常跟踪黎绪,想要伺机下手,至少有两次是差点不顾一切要动手的,但都被付宇新给阻挠了,而这些,于天光好像都远远的看在眼里。
听到这里黎绪突然恍惚大悟地张大了嘴,目光发滞,满脸悲伤。我也立刻就想到了她想到的事情。
为什么黎淑贞后来会那么放心地把黎绪交给付宇新照顾?一定是于天光在电话里嘱咐过她。
于天光也许不知道付宇新也是个复活的寄生人,但他知道付宇新深爱他的女儿,能拼尽全力保护她。
而付宇新和戴明明两个人,在陈家坞的时候就已经互相辨识出来了,确切地说是付宇新辨识出了戴明明,他从她不断在村里寻找什么的举动判断出她是在找墓葬入口,便私下跟她谈了一次,因为两个人都用香水遮盖住体味所以没能最直接地认出对方,好在他们都是直性子的人,没说几句话便切入了重点,付宇新也就知道了她明明是寄生人却找不回墓的原因。
付宇新怕戴明明太着急会坏事,所以没把墓葬入口的位置告诉她,而是劝她先下山,等村里的案子结掉,警察撤走,他自会带她回墓。但戴明明主意强,不听他的,非要留在村里继续找,两个人为这个问题讨论过不止一次两次。
常坤后来和付宇新发生过一次争吵,起源就是因为有人看见在村里时,付宇新好几次跟戴明明单独说话,行踪诡异,并且在下山那天,戴明明还鬼鬼祟祟附在付宇新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话。
其实那次,戴明明是告诉付宇新,于天光也是黑骨人。
于天光也是黑骨人这件事,戴明明不是凭气味发现的,因为于天光每天都和他们一样,用别的气味覆盖住体味,无从辨识。她是用眼睛看见的。她认定连环案的凶手一定知道墓葬入口在哪里,也掌握着进入的办法,所以她想找出凶手然后逼他带她进去,这是当时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而她受了付宇新的影响,认为凶手是于天光,所以很多次暗中观察他。在警察准备撤下山的两天前,她潜藏在于天光家里,无意中看见他换衣服,露出背部那只独属于黑骨人的眼睛,这才发现的。
那天她想下手杀于天光的,但正好警察敲门找他问话,坏了机会,之后警察严密布控,她当然更没有机会了。到下山那天,她知道于天光死了,便赶紧把他是黑骨人的事告诉付宇新,然后付宇新在于天光的尸体被抬上解剖台之前割去他背部的皮肤,以免警察从那只眼睛找到突破口。
这部分,有些是黎绪推测出来的,有些是在她半问半诱中,从付宇新嘴里掏出来的。
付宇新对她真的没有半点伤害之意,对她父亲的事,他感到抱歉,还把从于天光身上割下的人皮交给了黎绪。
黎绪当时问他为什么所有的“人皮X案”并不是同一个人犯下的,但模式却是一模一样,为什么用血画一只打了X的眼睛,为什么要割掉背部带有眼睛的那块人皮。
付宇新的回答是“必须。”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闻见黑骨人身上的味道,脑子里立刻就会有一系列相应的措施和行动。但是自他后来在执勤中丧失嗅觉以后,就没有任何杀人的冲动了,也就是说,嗅觉是触发杀机的唯一渠道。
乔兰香向我们证实了付宇新的说法,我们听完以后讨论分析,用了一个比喻来总结。
就是从前提过的,芯片。
有人在所有寄生人脑中植入了一块芯片,那块芯片里有一系列写好的杀人程序,只要闻见黑骨人身上的气味,他们脑中的程序立刻启动,所有行动就根据程序执行。
当然,他们不是用芯片做到的。
他们用的是“催眠”。
我不怀疑,一定是从长生殿里逃出来的那批人,潜进陈家坞地下墓葬,用催眠术制造出一批雷夏人,再用往生花将他们的灵魂植入所有靠近石棺的人身体里,侵占别人的身体。
这批寄生人,其实只是杀人武器。
这里我能想到的是姚克臣,那个如今被关在美国保全设施最厉害的精神病院里的催眠大师。
乔兰香说自寄生行为发生以后她一直努力排斥入侵自己身体的那个灵魂,说白了也就是排斥现在的自己,但是没用。真正的乔兰香在她死而复生的三个月之后就彻底消失了,后来她纯粹是在用残碎的记忆和陈金紫玉反复的、催眠式的提醒下坚持乔兰香的存在。
她说:“我知道,你们大概把我当成疯子了,我自己有时候也这样觉得。所以之前我偷偷回过一趟陈家坞,回我自己家里,按照从前一丁点模糊的记忆找我埋在后院的坛子,坛子里有钱,真的有钱,厚厚一卷,两千多块,是以前孙子留给我的,我舍不得花,又怕被那个不要好的浪蹄子偷去,就埋在院子里。这些都千真万确,所以我还能相信阿玉的话,相信我真的是乔兰香,只是有个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附在我身上想复仇。阿玉告诫我不要听从本能杀人,绝对不要因为脑子里那些不存在的事情去伤害别人。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都克制得很好,你们也知道的,我跟黎绪打交道不止一次两次三四次,至少上次在街上碰到,她压根没认出我,我有的是机会下手,但我忍住了。”
她说的就是上次在珠宝店跟踪黎绪那次。
听乔兰香的话,感觉像是在听一个精神分裂者的自述。两重人格互相撕扯侵吞,弱的那个拼了命支撑,万苦千辛。由此衍生开去想,既然那个叫“娏”的机构的实验者能用催眠或睡眠教育的方式在被实验者脑子里植入一些根本不存在的记忆,那么,他们一定就是用了同样的方法给被实验者植入全套的杀人指令:杀人、毁尸、用血画打X的眼睛作标记、割下背部的一块皮。这些全都是预先设定好的,只要黑骨人身上特殊的体味触动程序开关,后面一系列动作就会自动执行。
就像一台设计严密的机器。
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但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都办到了,所以这点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
黎绪有一会很恍惚,不知道想什么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乔兰香:“你刚才说你后来回过陈家坞?什么时候的事?从哪进村的?怎么可能?!”
乔兰香回答:“从那个监控宿舍逃出来没多久的事情,警察都在墓葬里忙,村口的守卫很松懈,稍微使了点法子就进去了。”
黎绪有点失望,但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
这一段故事,到底是告一段落了。
黎绪四年前记录陈家坞案件的那份笔记,摊放在桌子上,从我的角度一眼望去,能看见篡改者留下的一串用冒号和逗号组成的笑脸符号,有点调皮,还有点不知所谓。
我想了想,面无表情地看着黎绪。
我怀疑黎绪四年前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应该也是被夏东屹设计好的一系列小事件推动的,就像他设计我一样。
我还怀疑,黎绪的这份笔记,就是被他暗中篡改的,他本事通天,有什么做不到!
呵呵,这只“上帝之手”,四年前在以如此隐密的方式,提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想把这些暗潮涌动的惊天大秘密揭发出来,可黎绪却忽略了。
嗬,上帝之手!
我非得把他揪出来,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