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沙说姜恬的两重性格具体表现在白天的时候活泼好动很爱笑,待任何人都和气温顺,非常善良,喜欢画画,喜欢绿色和白色的衣服鞋包,还有点追星,听很多流行音乐,也能唱得很好。但到晚上,就变得非常安静,不笑,轻易不跟人讲话,喜欢独处,不听音乐也不画画,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感觉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最叫人想不明白的是白天的姜恬永远不记得自己在晚上做了些什么,但是晚上那个姜恬很清楚自己白天都做了些什么。
一路听下来,真的跟石玲的情况一模一样,黎绪以前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过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找到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精神病人。可现在,从症状上分析,姜恬和石玲,差不多应该就是一模一样了吧。
她无力地望着那个叫吴沙的心理医生。
吴沙接着说:“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三年,之后变得更糟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那重人格在姜恬体内越来越占上风,有时候白天也会出现晚上那重人格。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每天都有做病例记录,所以非常清楚是在住院三年后出现这种变化的。开始的时候不明显,有几天有变化有几天又没有,我不太能确定。观察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才能确定下来。多重人格有时候是会出现这种情况,体内两重或者三重人格互相排挤甚至互相杀害,但是姜恬的情况……我说不好,我一直都不认为她是精神分裂。”
黎绪用一种很冷漠的语气问他:“不是精神分裂是什么?”
吴沙的嘴唇动了两下,没吱声,大概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比如被鬼附身之类的。黎绪明白要一个医学工作者说出这种话有多艰难,所以没再追问,而是想另外一个问题。
黎绪想起之前石玲他们还在海南旅行的时候,石叔叔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石玲的情况越来越糟,有时候白天也会变成晚上那个样子。
这样对比起来,在另外的那重人格会占上风这点是一样的,但时间上又不一样。
姜恬发病三年以后,晚上那重人格开始占上风,但石玲才过多久?
黎绪沉着脸思考,在查明发病的根源之前,恐怕没办法弄明白两个在其它种种方面几乎都相同的病例为什么在时间变化上会有这么大差别。
吴沙见没人说话,便又着急地讲下去,仿佛讲得越快,他就能越快找到救治病患的办法似的。
他说:“我们用了很多种治疗方案,药物治疗配合心理治疗,甚至对姜恬进行过电疗,全都不起作用,完全不起作用,她像是铁定要往一个谁也不清楚结果的方向跑,什么人都拉不回来。我另外几个同事还有照顾了她六年的护士,差不多都已经绝望。她现在基本都处于另外那重人格状态,只有中午和下午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是这重人格状态,或者天气特别好的时候,这重人格的时间会持续得稍微久一点,这是我在六年病例记录中找出来的规律。”
黎绪问他:“哪重人格是真正的姜恬?”
吴沙被问得愣了一愣,好像听不明白,但很快便恍然大悟,说:“白天那个是真正的姜恬。她的父母和来医院看望她的同学朋友都说白天的姜恬是他们的姜恬,晚上那个根本不是姜恬。”
石玲不是石玲。
姜恬不是姜恬。
黎绪沉默下去。
这就对了,石玲有时候不是石玲,姜恬有时候不是姜恬,还有乔兰香,那次她问她到底是不是乔兰香的时候,她点头又摇头。这三个人,哦,应该不止这三个吧,恐怕还有戴明明,恐怕还有白慈根,恐怕还有更多的人,都在陈家坞遇到过什么事情,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
她再次想起林奇亮之前开玩笑时提起的“植入灵魂”这个说法,并且越来越相信陈家坞地底墓葬里一定存在什么东西,能够在一个活生生的人里面,植入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并且逐渐驱逐掉原来的灵魂。
而那所谓的“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墓葬里面雷夏人的鬼魂吧。
黎绪一直都对大千世界抱有卑微的虔诚之心,相信天地之阔,宇宙之广,肯定还有无数秘密不曾被人类了解,但是鬼魂这种事情,她不信。倒不是不信鬼魂的存在,而是不信现在的人对鬼魂的描述和刻画,都太没逻辑了。她不相信没有逻辑的东西,如果鬼魂真的存在,它该是有逻辑的,是合理的,如果要附到活人身上的话,必须要经过某种渠道才行,她在那时候隐隐感觉到陈家坞地底下的雷夏人墓葬里,可能存在这种“渠道”,也许几千年前的雷夏人破解了生和死的奥秘并且建立起了某种通往永恒的桥梁。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猜对了。
灵魂的确可以植入普通人的身体,这个入侵的灵魂会慢慢占据、吞噬、合并掉原来的灵魂,会把原来那个人的灵魂一点点排挤出去最终达到自己独占肉体的目的。
人类破解了灵魂的密码,并且运用在了现实中。这个我不久之前因“上帝之手”连环命案而得出的结论,原来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有了先例,也许更久之前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那个时候的石玲与姜恬都还在被入侵灵魂吞食和排挤的过程中,而乔兰香和戴明明还有白慈根都早就完成这个过程,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可惜当时黎绪他们对这件事的认知还太少,并且,想象力不够疯狂,对任何状况的判断都被局限在所谓“科学”的框架里。
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有人严肃地提出过,“鬼魂”也是一门科学,不能因为破解不出它的奥秘就否认它的真实性,可世人都当笑话听,大概只有极少数的人真的相信并且为之努力。
黎绪问吴沙:“晚上那个姜恬除了性格冷僻不爱说话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特点?”
他犹豫三秒钟,真的非常不愿意面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那样回答:“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
他说:“暴力倾向是在她入院第四年一个夏天的晚上发生的,那时候她还住在普通病房里,为着很小的事情,拿板凳砸伤了一个护工,如果不是救得快,她会把护工砸死为止。之后我们不得不把她转移到单独的病房严加看守,跟所有有暴力倾向的病人一样看待。即使这样后来也还发生过大概有十数次暴力情况,其中三次是试图逃跑被发现以后跟医护人员起冲突,另外有两次是她的家人来看她的时候跟家人起肢体冲突,再就是为了拒绝吃药跟护士吵打,现在我们不得不又升级对她的看护手段。”
黎绪能够想象他所说的特殊看护,大概跟电影里放的那些差不多,跟坐牢一样。或者再严重点,像《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他们不得不把他关在没有办法对别人造成任何伤害的房间里,移动的时候除捆绑全身以外还得在脸上套上铁面套以免他吃人。
不管是哪个级别的特殊看护,对一个原本乖巧的女孩子来说,都很残忍,却又无可奈何。
吴沙艰难地沉默一会以后又抬起头继续说:“有一点我们真的想不明白,姜恬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没有经过任何体能训练,但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有时候需要三四个男人才能制服住她。”
黎绪瞬间想起陈金紫玉,槐树林里撞到她的那天,她一只手就差点把黎绪的脖子掐断。还想到乔兰香,监控录象里面她遁逃的时候,何等身轻如燕,简直飞檐走壁。
吴沙说:“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在发病的时候力气可能是会比平常要大一些,因为属于爆发状态,情绪能刺激身体的潜在能力,但不至于相差得太大太夸张。姜恬的情况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了,光是体能对比就不可思议,我们几个医生对她做过很多试验,白天的姜恬最多只能将一包三十斤的米抱在怀里走上两三百米远,不是装的,这是她的正常发挥。但是晚上那个姜恬,我跟她发生过肢体冲突,说简单点就是打过一架,她的力气起码能单手拎起一包三百斤的米走上一千米,可能还不止。”
他说着,抬起右手指着自己发际处一道不是太明显的疤说:“这条疤就是她把我拎起来扔出去的时候,在墙角上磕出来的。”
这话把所有人都惊呆掉,从资料上看,姜恬不过二十六岁,一米六一,体重不到一百斤,而吴沙的体型,少说也有一百六十斤重,她居然能将他拎起来扔出去?
吴沙补充了一句:“单手拎起,扔出去十米远,撞在墙上。”
在场的人再一次目瞪口呆然后面面相觑,紧接着,常坤跟何志秦对视住,眼神里都冒出了些恍然大悟的光茫。
他们也都终于联想到乔兰香和陈金紫玉的状况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