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以后,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石玲慢慢慢慢地,把话题引到陈家坞的案子上,问黎绪是不是还在帮警察调查那个案子,问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问之前是怎么定案的,现在又在查什么,等等等等,问得很细。
黎绪听出她很在意陈家坞的事,一种超出正常范围的在意。有几个问题她稍微回答得慢了一点,或者稍微有点敷衍,石玲就马上用手肘撑着头,把脸朝向她,直直地盯着等她回答,那目光叫人心里发毛。
黎绪很清楚,现在这个,不是她认识的石玲。
她不知道眼前这女人是谁。
她有点害怕。
问到后来,黎绪发现找不出可以含糊应对的词了,便连打着哈欠要睡,石玲才终于没再问新的问题,有点阴冷地看她两眼,伸手关掉灯,躺下睡觉。之后便开始装睡。
这个装睡,那个也装睡。
两个人都在凝滞的时间和空间里面拼谁熬到对方先睡着。
黎绪怎么可能睡得着,旁边躺着的可是一个全然陌生并且带着血腥意味和不明目的的谋杀企图的灵魂,谁知道她有没有偷藏一把匕首在哪里,分分钟拿出来刺进她的心脏。
她闭着眼睛忍耐,脑子里掠过很多血腥画面。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黎绪感觉到石玲慢慢地、小心地侧过身来,把脸朝向她。
黎绪能感觉到石玲鼻子里呼出的气体,甚至能感觉出她正在黑暗里盯着她看。黎绪觉得自己的心脏不会跳了,就那么万马千军乱鼓着,有两次,石玲用很轻的动作支撑起上半身靠近黎绪的脸,一点点一点点靠近,像是试探,也像是一种小女生之间的亲昵,可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让黎绪脊背发凉毛骨悚然,她觉得快要控制不住喉咙里的尖叫声了。
好在石玲也没折腾多大一会,就躺好睡了,睡前把脸埋进黎绪披散的头发里深深地闻了一闻。
这个动作,让黎绪感觉她有点像是吃人的怪兽,森森然可怕。
黎绪当然不敢睡,一直都没睡,但她觉得石玲应该是睡着了,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越发难熬起来,便伸手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三点十五分,心里直骂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骂完往旁边闪了一眼,结果差点没把自己吓死过去,因为石玲根本没睡着,正睁着溜圆的眼睛在观察她,那目光真如蛇样冰冷,随时都会吐出信子咬人的样子。
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拿手机的声音把她吵醒了。她说不是,想上厕所。说完就翻身下床去了卫生间,回来以后背对着黎绪睡下,她的动静很轻,像猫,要不是空间小加上精神过度集中,黎绪真不一定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黎绪躺在黑暗里,又想起乔兰香,监控录象拍下她逃走时的样子,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活脱脱一个武林高手。
之后平平静静,总算一夜无事。黎绪一分钟都没敢放松警惕,直到天亮,能看清楚床头闹钟上的指针,再耐着性子一点点把时间磨过去,石叔叔说过,早晨醒来的时候,石玲都是清醒明白的,是原来那个石玲,黎绪说服自己必须直面整个变化,必须等待。
七点半闹钟一响,石玲醒了,伸出手关掉声音,然后又闭着眼睛眯了会才慢慢地伸着懒腰睁开眼睛坐起来。
黎绪躺着不动,看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发现以后又会有什么反应。
身边躺个人,当然很快就发现了,还在半迷糊状态的石玲待看清楚枕边的人是黎绪以后便开始尖叫撒泼,疯掉一样。
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她跟出事前一样对黎绪保持着莫名其妙的警惕和恐惧。她在泼天泼地乱闹的时候说了一句在黎绪听来很关键的话。
石玲朝她的父母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让她来家里?你们想害死我吗?!”
你们想害死我吗?!
这话没有潜台词,所有的意思都明明白白摆在字面上,她所有对黎绪的敌意都基于害怕,怕黎绪会害死她。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
到底是什么事情或者什么情况导致她有这样荒诞不堪的念头?黎绪何曾动过一丝想要伤害石玲的念头?从来没有。别的事情她不喜欢发誓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发誓,真的从来没有过。
但看石玲的样子那么笃定,流露出的恐惧也是真实的,所以黎绪不禁又有点恍惚,又跟之前怀疑自己杀了柴进那样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过什么可怕的举动被石玲看见了。所以她仔仔细细回忆,追溯到在陈家坞的时候,追溯到石玲还没这样对她的时候,一点一点排查自己的行为,可真的找不出问题来。
黎绪想着如果接下去的哪天她突然疯了,只能是被石玲逼疯的。她不害怕事件的走向有多不顺或者结果有多惨烈,只怕这种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莫名其妙,太他妈有毛病了!
石玲还在发疯般闹腾。
付宇新不得不拎好黎绪的东西再把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半推半抱将她带出石玲家,因为再闹下去黎绪也要发疯了,刚刚她当着石玲父母的面,就穿了件半透明的吊带睡衣,扑着跳着要去掐石玲,要逼她把话说清楚。而石玲什么都不说只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尖叫。
两个人都要疯了。
付宇新终于把黎绪弄下楼弄进车里给她系上安全带以后,很用力很用力地抱抱她,马上松开,发车。
黎绪低下头,哇地哭了出来,多少委屈、多少疲倦、多少心酸和心疼,都跟着眼泪一起发泄了出来。
付宇新把车子开得像飞一样,一直往效区开,任她嚎山嚎水地哭,不劝也不安慰。
终于发泄完以后,两个人马上驱车回局里继续调查,黎绪觉得刚才嚎得有点丢人,显得难为情。付宇新笑着刮她鼻子,又抱抱她,然后才去忙自己的事,一副爱她爱得不行的暖样。
讲着故事,黎绪就走神,笑着跟我说付宇新真的是个特别温柔的人,而像千千万万女人所梦想的那样,他的温柔只给自己最爱的那个女人,与别人无关。黎绪一点都不掩饰她在爱情里面有多幸运同时又有多不幸。我听得怅然,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你们又不是阴阳两隔再不能见面了,等这事情彻底结束,赶紧复合谈你们的恋爱去,顺便扯个证办个酒生个娃,人生圆圆满满。她瞪着我看,半笑不笑哼哼两声,说:“你懂个屁。”
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懂,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都不想去懂。
黎绪在局里查看上海那桩“人皮X案”卷宗材料那会,刚好接到林奇亮打给何志秦的电话,何志秦不在,林奇亮说跟你讲也一样,于是把村子里的进展说了一下,又把需要什么设备和用品申请了一下,别的没什么事。
都说完以后,林奇亮突然笑了一声,问黎绪能不能把最后缺失的那四分之一人皮墓图给找出来。
黎绪知道林奇亮是开玩笑,但她没心情接,冷冷地说:“你有病吧,那种东西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吗?”
林奇亮笑,说:“楼明江把你夸成了个女神棍,你好歹也要拿出点神棍的厉害来给我看看是吧?”
黎绪在江湖里混久了,根本不吃这套,半笑不笑回敬一句过去,说:“你好歹是两个方面的专家,也该找到进入墓葬的办法了吧?”
林奇亮被她噎得没话说,就挂了。
然后黎绪兀自坐着发了会呆,想到那几块墓道图的源材料是人皮,再想到几桩“人皮X案”的受害者背部都被割掉一块人皮,两下一联系,血管都要沸腾了,心想那个人皮跟这个人皮该不会是一个意思吧?难不成几个受害人的背部都纹有一部分墓道图,凶手割皮就是为了取图?
黎绪觉得整个人被雷劈了一般震惊。
但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给否掉了,首先尺寸不对,黎绪手里有的那四分之一墓道图的大小起码比尸体上被割掉那块皮肤大一圈;再者,按林奇亮的说法,那几块墓道图真的有好些年头了,他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很容易被人戳破的问题上说谎,因为除了他,组里组外还有很多专家,鉴得出皮的年头;另外,几个受害人的家属都说他们背部没什么特殊的东西,难道原本好好的皮肤,会突然长出些什么诡异的东西来不成?
她觉得不可能。
黎绪哪里能够料到,这个时候她还真的是想到关键处并且破解关键了,可惜太荒诞,所以想过掠过没往心里去,等到后来发现真实情况,真想一掌把自己拍死过去算了。
从局里出来以后她去了一趟花店,店里生意很好,夏小雨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像样子。
她说到夏小雨的名字时,突然顿住,怅怅然叹出很长一口气,然后点上一根烟,默默吸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