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黎淑贞和于天光的事,眼下黎绪更关心石玲的情况,时不时就跟何志秦还有付宇新等人打听她的消息。
医生确诊说石玲的昏迷是头部受到击打造成的,影响不是很大,但实际上她还是昏迷了整整四天才醒过来。
醒是醒了,可是失忆了。
医生诊断说应该是失踪那段时间里受过什么巨大的刺激或惊吓所导致的暂时性失忆,可能很快恢复,也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黎绪在电视电影和小说里都见看到过这种情况,都说创伤性的暂时失忆需要刺激性地唤醒,所以她要求石玲的父亲出面安排她跟石玲见上一面,石玲失踪前不是对她很有敌意吗?不是很排斥她很提防她很怕她吗?那么对石玲来说,黎绪本人就是个莫大的刺激,说不定这么一来就能把她的记忆给恢复。
可惜事情并不像黎绪所奢望得那样顺利,石玲见了她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笑了一笑。
那种笑不是黎绪平常所熟悉的石玲的笑,而是一种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古怪的、有点意味深长的笑。
黎绪当时太难受了所以没有多注意,反倒是周围陪同的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犯糊涂,因为石玲从醒来以后就没有对任何人笑过,无论谁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搭腔不说话,始终冷冷淡淡。可她对黎绪的反应,虽然算不上亲热或者熟悉,但看上去,她至少认识黎绪,不像对别人那样冷漠。
他们推想可能因为石玲某部分记忆正在复苏,能够记起一点,但很模糊,不太确定,所以会有点笑容。而且她所能模糊记起的部分,肯定不是失踪当天的记忆,否则就不会给黎绪一个算得上还友好的笑容。
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石玲,所以难免会有很多猜测和担心。
石玲已经不是石玲了。
就像乔兰香不是乔兰香一样。
只是这个事实要接受起来太困难,根本连猜都无处下手,所以后面会出现那么多的误会、调查、混乱,以至差点把黎绪当成“人皮X案”的凶手,而这一系列事情都牵扯到两个石玲。
对,两个石玲。黎绪原话就是这样的,把小海和老懒闹得莫名其妙,怎么的就两个石玲了。
乔兰香却淡然听之。
而我因为之前就看过部分材料,所以知道些具体情况,心有凄凄,一阵一阵悲伤。
石玲醒来以后,黎绪的监禁就被解除了,付宇新和黎淑贞一起到医院接黎绪回家,她不知道付宇新对黎淑贞拍了什么马屁或者还是施了什么魔法,居然使她接纳了他,两个人处得非常和睦,把黎绪闹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黎淑贞怎么就突然转了性了,怎么就突然不排斥警察了。
当然,她并不十分想弄明白原因,她欣然接受眼前和睦的气氛,能一辈子都这样和睦才好,管黎淑贞是因为什么转的性。
陈家坞的案件就这样告别一个段落,尽管还有无数谜团没有解开,但是他们已经圆满弄出了一个面向公众的版本,关键词就是变态杀手、警察殉职、凶手当场击毙。
付宇新被推到了镜头前面,因为他是击毙凶手的英雄,当年真真是给警察长了一把脸。
这也就是我们在乾州听到的版本,当时只听说他在江城破获一件大案,升职到乾州任刑警大队队长,谁也没想到背后会有那样巨大一个漩涡。
黎绪后来打听过于天光遗体的下落,被告之已经按无主尸体处理,骨灰葬在城北郊区的公墓里。黎绪当时很愤怒,因为只要抽她一点血跟于天光的DNA作对比,父女关系一确定,他就不是无主尸体了。
但显然愤怒也来不及了。
她后来才知道其实DNA对比是做过的,确认他们是父女关系,但因为于天光的遗体很特殊,有研究价值,情况不能对外公开,常坤又忌着黎绪不管不顾的性格,怕她闹出事情来,所以才会告诉她说按无主尸体处理了,化繁为简,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在那之后,每个星期天只要能抽出时间,黎绪就从老苗送给他的那间花店里拿一束花到城北的公墓里去看看于天光。黎淑贞知道这事,假装不知,日子过得倒也安静。只是当时她们都被蒙在鼓里,其实那墓是空的,根本没有于天光的骨灰。
真实的状况是于天光的遗体在运下山之后没几天,就被送到了研究中心当时的实验室里,后来研究中心搬地方,遗体也跟着换地方,可惜即使黎绪知道了这些以后,也没能再看父亲一眼,因为关于“异类”遗体的部分,不在常坤的权限范围内,别说她了,连常坤自己都看不见。
老苗是千真万确葬在了公墓里,黎绪也经常会带束花去看看老苗,她没敢参加他的追悼会,不代表她不伤心,而是太伤心了,伤心到没办法出席那个证明他真的不在人世了的仪式。
她真的非常非常伤心。
自从黎绪从陈家坞回来以后,黎淑贞就特别安静,偶尔会笑笑,所以母女两个,有时加上付宇新一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好日子,但她那种宿命意味的妥协和安静也会让人心里生出栖惶,黎绪无时不刻都在担心哪天黎濒贞又会突然爆发。
人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如果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幸福,生活也就那样了,随便过一天是一天吧。但是如果得到过这样宁静的一段幸福,又突然失去的话,黎绪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住那种落差。
答案是承受不住。
所以四年以后,黎绪对将来的生活有了妥善的安排,如果真的能活着救出黎淑贞,她也不会继续和她一起生活,每个人都有得到幸福的权力,如果她的幸福就是离开黎淑贞远远的,那么,离开就是她的权力,她会认真付诸行动。
好在那时候有付宇新在身边,他能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让她过得不再像浮萍一样无所归依,有时候做梦会突然笑出声来。
老苗生前选好的那间花店已经过到黎绪名下并且静悄悄地开业了,她没有搞仪式,没有请客人,没有放鞭炮,开了门就营业,好像它一直就在那里似的。她们招了一个笑容明媚的二十岁女孩打理店铺,叫夏小雨。
对,就是这个夏小雨。
夏东屹的女儿夏小雨。
白亚丰无意中在夏东屹家里拍下一张照片,镜头捕到了旁边一帧素描,素描上的人就是夏小雨。
谁能想得到呢。
谁能想得到夏东屹那只“上帝之手”在四年前就已经侵入黎绪的生活,耐心潜伏着。
我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也许夏东屹对黎绪生活的入侵,还要更早一些,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与她们母女生活的交集处。
肯定会找到的。
我就不信,我们几个高智商的脑袋加起来,还玩不过他一个夏东屹。
黎绪形容夏小雨时,说她是个非常美好的姑娘,说如果生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想活成夏小雨那样。说着又笑,唇角尽是落寞。我看得出,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不知道夏小雨潜伏到她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她真的打心眼里不认为夏小雨跟绑架她母亲的事情有关系。又或者说,即使她参与了绑架,黎绪也无所谓,因为她向往的只是夏小雨的活泼和快乐,跟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关系。
黎绪说其实,那阵子如果不是石玲出了问题的话,她可能就此退出再也不管陈家坞的事了。
付宇新每天都很忙,大概在处理陈家坞的后续问题,黎绪不好奇,基本不打听,尽量把自己淡出来,偏偏石玲的情况没他们最初以为的那么简单,她的记忆确实在慢慢恢复,已经能认识周围的人了,状态也慢慢恢复到在山上最后那天时的样子,有时犯迷糊,有时神经质,有时又安静可人,但黎绪几次去看望她她都没有朝黎绪发作,相反,她都跟她笑,显得挺友好,可那种友好里面有种古怪的隔阂与生份,黎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清楚石玲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石玲的父亲也发现她们之间的问题了,他跟黎绪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石玲好像并没有真正认出黎绪似的。
黎绪承认石玲对她的态度古怪,但不认为是因为没认出她。
她细想起来,隐隐觉得可怕。
黎绪就是在那段时间开始写那份笔记的,花店有黎淑贞和夏小雨打理,她有大段的空闲时间,便安安静静呆在家里把所有在陈家坞经历过的人和事都记录下来,开始的时候她在扉页上用巨大的美术体字写了“死亡报告”四个大字,觉得很契题,但是很快发现事情还远没了结,之前未完待续的那些谜团又掀起更多的风浪,从一块丢失掉的人皮开始,没完没了地往前推进,所以写到后来,她一气之下,换了另外一张扉页,叫“人皮猜想”。
人皮猜想。
我之前看见那叠打印材料扉页上那四个黑粗的字,心脏狠狠跳了几跳,慌张得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