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绪发现楼明江这一番话很好地阐明了她自己对鬼神之说的观点,对,她也相信很多神奇事物的存在,但不相信鬼神。就算一个人死了以后灵魂不灭,那也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行,不能无缘无故说不灭就不灭,还能光天化日之下跑出来吓人。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科学的、符合事实的,虽然那时候听起来很荒诞。
黎绪还想继续跟楼明江探讨,很随意地笑笑说:“鬼神也可能是人类无法解释的神奇之处。”
楼明江不以为然,说:“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我都不信。”
黎绪看了看周围荒凉破败的房子和脚下的石板路,说:“如果有一天,你在这村里走,迎面就撞上了村民们一直传说的那个女鬼呢?你信,还是不信?”
楼明江说:“首先我肯定一拳揍过去,看看她到底是人还是鬼,然后再选择信还是不信。”
这话有点幽默,两个人都笑出了声音。
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白米兰家门口,哦,那不能算是门口,应该说是“下面”,因为白米兰的家造在高高堆起的一个平台上,他们得仰起头才能看见上面的院墙和房子的主人。
白米兰正端着一盘子什么食物在那里一边吃一边探着身子俯瞰下面,用带笑的声音问他们说什么话呢乐成这样,又问他们这是要上哪去。听语气能感觉出她心情不错,在这种环境下,简直可以说她没心没肺。
黎绪没搭腔,偏着脸给楼明江使了个眼色,两人就沿着窄窄的石台阶走到白米兰家院子里去了,看见她左手拿着的盘子里面是包子,右手单独拿了一个正吃得起劲。
白米兰见他们两个进院门,赶紧请他们吃包子,客气的话说了好些才想起他们有规矩,不能吃村里的东西,便没再让了,自我解嘲地笑笑说:“你们也是太小心了,看我这一下都吃三个了,不好好的没怎么样嘛。”
黎绪看见她笑得那样单纯美好,再想起之前于伟说的话,说她跟于国栋有奸情,一时真难以接受,但也没影响情绪,很轻松地跟她聊起家常来,三言两语一过,白米兰告诉她包子不是她自己做的,是于天光做好送来给她的。
黎绪登时心脏一紧,差点破口骂出脏话,好歹总算忍住,但眼神已经彻底冷下来了。她沉着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质问白米兰:“这种时候,别人送来的东西,你也敢吃?”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也不怕被人毒死。
白米兰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挥挥手,说:“有什么不敢的,这不一口气都吃了三个了么,天光叔这么多年老邻居,还能害我不成?唉呀,你们警察真是的,心眼真多,他又不是第一次给我送包子了。”
黎绪心里直骂这女人天真,嘴里却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不是第一次给你送了?”
白米兰看黎绪的样子不像开玩笑,立刻紧张起来,红着脸张口结舌替于天光辩护:“他喜欢吃包子馒头什么的,一次做少了嫌麻烦,做多了又吃不掉,就每次都给我送点来。经常这样,我有时候做了什么吃的也会给他送去,农村里的人不都这样吗你们瞎怀疑个什么劲啊!”
她说得急了,狠狠跺一下脚,生气了:“天光叔不是坏人!”
黎绪本是替她着急,没想到却是把她给惹急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劝她:“现在时候不好,还是小心点。好人坏人哪是一眼看得出来的?你说于天光不是坏人,那谁是坏人?”
白米兰神情一冷,两个字脱口而出:“村长。”
黎绪愕然,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来这一句,赶紧问她为什么。
白米兰撇过脸去,恨声恨气回答:“贪污扶贫款,霸占宅基地,打人,利用村长职位,干尽坏事!”
黎绪听着,真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带着血透着恨,这是得多大的仇。再想起于伟说的话,还有村里人关于村长于国栋好色的这一点风言,心下便明白,他跟白米兰之间所谓的“通奸”其实是强奸。于国栋肯定利用村长的职权在某些事上做手脚再欺负白米兰孤女一个,要挟她满足他可恶的*。白米兰刚才说他“利用村长职位干尽坏事”几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并且垂下了目光。
这点是终于想通了,但另外又冒出来一个问题:于国栋都渣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没死?凶手杀人不是有他的审判原则吗?暴戾判处A类死刑、贪婪判处B类死刑、*判处C类死刑。照这样的判法,于国栋三罪并罚够他死好几次永世不能超生了吧?
黎绪讲到这里,突然挨个扫我们一眼,冗长叹出口气,很无奈地说:“人啊,最好不要起歹毒念头,因为万一duang的一下成真了,就会觉得自己的手也沾了血似的。”
她四年以后说这话是因为四年以前她恶狠狠诅咒完于国栋没几分钟以后,于国栋真的死了。
当然,确切地说,于国栋的死亡时间在黎绪诅咒他之前,可感觉上还是怪怪的,有那种好事不成专成坏事的颓丧感。
那天他们离开白米兰家以后继续往村子深处走,没走几步突然看见石玲跌跌撞撞从远处奔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差点摔倒。一看就知道出事了,赶紧飞奔着迎上去扶住,问她怎么了。
石玲啊的一声叫,直接往黎绪怀里瘫,抬起惨白的脸,两片薄薄的嘴唇颤啊颤啊颤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说:“于、于、于、于国栋、死、死了。”
黎绪当时脑皮一麻,觉得好像是自己把人咒死了似的很慌张。
于国栋的死亡完全脱离了凶手设定的三项原则,死得有点……有点……怎么说呢,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黎绪说虽然后来她还见过更惨烈更恶心恶糟糕的死亡现场,但有时想起于国栋死时的样子,还是会感觉到不寒而栗,感觉到一个人的愤怒到底能有多可怕。
当时三个人碰过头以后,石玲跌跌撞撞跑回办事处找支援,黎绪和楼明江匆匆往现场赶,还没靠近于国栋的房子就看见血了,几个模糊不全的血脚印从村长家院子里延伸出来。
于国栋家院门敞开着,大门敞开着,卧室门也敞开着,血脚印从里面由深到浅由全到缺一路延伸到外面的土路上。于国栋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形象点说,是死在他自己的一片血海里。
到处都是血,到处到是血啊。她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体内,可以有那么多的血。地上、墙上、桌子上、床上,到处都是,有已经凝固的,有正在凝固的,还有正在以很慢很慢的速度流动的,有汪成一摊的,有喷射形成的,还有因为走动和拖曳划出的血路。
出现这么多的血是因为尸体被砍成了很多段,一条腿在门边,另一条腿在床边;一只手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床上;身体的躯干被当中剥开,肠子流得到处都是。
而于国栋的头颅……
黎绪第一眼看见被端端正正搁在窗台上的那个血葫芦样的东西,真的没想到那会是于国栋的头,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个满面全污、惨烈森森早就没有了活气的头颅居然还大睁着眼睛盯着卧室的门口、正好是黎绪他们所在的位置看,把黎绪吓得倒退好几步。
她以为楼明江会扶住她,可是没有,所以打了个趔趄差点仰面摔倒,好在平衡力不差,稳住了。
楼明江没有顾上扶黎绪是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于国栋卧室里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了,似乎一点没有注意到现场究竟有多血腥,表现出完全不合时宜的兴奋劲头,目光矍铄,脸色潮红。
他突然之间回转过身紧紧攥住黎绪的手,飞快地、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黎绪,你说过你想跟、跟、你说、我、我们合作,对不对?”
黎绪被眼前的惨状弄得很懵,脑袋都有点发晕,一时之间根本弄不清楚楼明江到底想搞什么明堂,但还是虚弱地点点头:“对,合作。”
楼明江的眼睛里越发闪出光来,声音都有点激越,说:“那好,听着,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合作。破案的事情我不管,也绝不妨碍。寻找墓葬的事,我们一起干!”
黎绪答应了:“行。”
黎绪跟我说她当时完全没有经过脑袋就答应了,因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凶手也好,毒也好,墓葬也好,赶紧全部找出来然后把这一切都了结掉,所以答应得那么快。
她有点受够了。
见黎绪痛快答应,楼明江激动得手都有点发抖,说:“好,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帮我把着风。我现在要进到卧室里去,这么多的血,肯定会留下脚印,等下你给我证明脚印是现在留下的而不是命案发生的时候留下的,我可不想被当成犯罪嫌疑人。还有,你要想好怎么跟他们解释为什么我的脚印会留在卧室里,我也不想被扣上一个破坏犯罪现场的帽子。”
黎绪虚弱极了,但还是再次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