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兰香“复活”前后发生的性情变化可谓翻天覆地。据说她从前是个泼辣凶狠、斤斤计较、爱嚼舌根、爱占小便宜、爱惹事生非、闹起事情来混不讲理的老太婆,可是后来,也就是说从她复活那天开始,却彻底变了,变得阴沉、小心、不再开口说话而且也没再像从前一样总是对孙媳妇打打骂骂。不但如此,就连抽了几十年的烟,也突然间不抽了。所有人说起来都会提到她以前烟瘾很重后来完全不抽的惊人变化。
恐怕再厉害的医生,再牛逼的心理专家,都解释不了这样翻天覆地违逆万物原则的变化。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黎绪对此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她觉得,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么,就不应该是乔兰香变了性格,而是有人在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把她弄走然后顶替了她。她认为通过特殊化妆和适当的掩饰是可以做到的,更何况乔兰香根本不出家门,唯一的亲人张红又因为惧怕她而尽可能避开她。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乔兰香复活以后突然不再说话的问题,因为声音是破绽,伪装不了,她就只能闭嘴。
可是黎绪想不出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把自己弄成一个终日不能说话又不出家门的老太婆?有病吧?
所以她得去看看。
出槐树林再往前走二十来米,路边有一栋荒凉古旧的老宅,这里的人都管它叫陈家祠堂。据村民说,已经空置了大概七十多年,因为传说闹鬼,所以从来没人敢进去看一下。
村里人说大运动的那几年,别的村斗地主破四旧闹得轰轰烈烈,老房子梁上雕的兽头都没留下个完整的,他们村在压力之下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闹腾了一场,可是拆地主陈家老宅的那天,真叫吓人啊,青天白日的就闹鬼,多少年没人进去过的老宅子了,灰尘积起寸把厚,在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够到的墙上、梁上等地方却有手掌印和脚印。又说当时进去的几个人,老感觉身后有人跟着,结果一数地上的脚印,真的多了一组,却又看不见人。就这么的,一轰而散,然后大家壮着胆子一商量,干脆点了把火,把好好一栋陈家老宅烧个干净,也算是搞过运动了。反正陈家宅子是独栋独院跟谁家都不连着,烧起来也不怕。结果却出了大乱子,火势烧到最大的时候,宅子深处突然传出凄利凶悍的哭声,哭得那叫一个惨,简直飞沙走石天崩地裂,陈家闹鬼的传闻就更凶了。
陈家老宅是烧了,但离老宅两千来米远处的这座陈家祠堂给保留了下来,因为没人敢再惹陈家的怨灵。
祠堂从存在到现在已经有七十多年的时间了,据说当初是为了安抚陈家一夜之间没了影踪的二十多口人的怨灵而建,怕他们回来村里闹事。
警察也没进过陈家祠堂,不是不想,而是村长和梁玉米等几个村民死活不让,再加上仔细检查过外围,祠堂大门一直上着锁,门框上窗框上粘满蜘蛛网,近期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出的样子,所以也就随它去了。黎绪来来回回几趟,每次经过祠堂门口,都会盯着大门看两眼,老觉得那风雨飘摇了七十年的木门会突然吱嘎一声打开,然后,伴随着某种悲伤的或者滑稽的或者诡异的气氛,真相就这么自己从里面走出来。
这是个天真的幻想,她也就是随便想想而已。
那天她再次经过祠堂,跟往常一样又习惯性地盯着大门看,这回,一眼两眼三眼,她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了,因为祠堂院门上的那把老式铜锁被人生硬地撬开了,斜斜地挂在右边锁扣上,那扇锁了几十年的门现在开着一道缝,传出一阵呜呜咽咽像哭一样的风声。
黎绪本能地折转脚步,刚要走上前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猛听里面“咚”的一声,是某样份量很重的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匕手反握在手里然后靠近大门,屏声静气往里看。
从门缝只能看见院落里疯狂恣肆的杂草和里面祠堂正屋的一角,看不见别的,她只有一个人,一把匕首,和一点三角猫的防身术。而里面有几个人,是不是带有武器或者到底是人是鬼她都不清楚,所以没敢冒冒然闯进去。但是刚才那种钝重的声音再次传出来,砸得她心里发毛,可这该死的祠堂和办事处隔着一片槐树林,和冷水潭那边最近的于伟家也还隔着好些路,完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立境地,她后悔没问常坤他们要把枪来。
里面又是“咚”的一声,接着,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移的声音,两只黑颜色的鸟从院落几乎没膝的草丛里惊飞而起,呼啦啦扇着翅膀飞上天,气氛越来越不吉利。
黎绪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所以干脆豁了出去,伸出手去推院门,她没料到那关扇木头门会那么重,转动的时候发出了一阵恐怖的吱嘎声,把黎绪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把正在祠堂正屋里面的人给吓了一跳。
正屋的两扇门本来有一扇是开着的,听见院门这边有动静以后,那里面的人砰一声把祠堂门给关严了,然后里面传出一阵狂乱的奔跑声,紧接着是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而发出的一声沉闷*声。
到这一步,黎绪脑子里也没什么顾虑和犹豫了,一心一意只想抓住里面的人,所以一口气穿过满院的杂草直奔正屋大门前,再深吸一口气,砰地一脚踢开了门,满院的阳光哗的一下洪水样漫进漆黑的祠堂里面,同时里面刺鼻也刺眼的陈旧和木头潮烂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逼得黎绪不得不屏住呼吸闭了会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在金色阳光中狂飞乱舞的灰尘,那么多那么多灰尘,简直无法描述,她的眼睛必须得先适应这些灰尘,有那么两秒钟她居然觉得这画面好美,走神了。
然后慢慢的,黎绪才终于看清楚祠堂内的样子,身体不能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没想到里面会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祠堂跟她在旅游中或者书中、电视中看到过的任何一个祠堂都不一样,她不知道村里人为什么要用“祠堂”这个词来称呼它。
整个正屋只一间,很大,墙上挂的画已经年久剥蚀,只剩一片昏黄糊涂的颜色,破败不堪。
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老旧的朱漆棺材,从祠堂的最东边一直排到最西边,每一口棺材上都覆着厚厚的灰尘。
堂前的长条桌子上整整齐齐排列着牌位和黑白遗像。
那么多的棺材。
那么多的牌位。
那么多的黑白遗像。
每张遗像上的面孔都不笑、不怒、不喜、不悲,麻麻木木睁着一双眼睛。
黎绪承认那次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有种身在地狱的感觉,脊背上一片冰冷的白毛汗。她经历过的事情不算少,但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它有点超出她对恐怖的预算,所以当时吓傻了,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当然,现在她知道,整个事件里面有各种不同的恐怖情形,随时随地冒出一件两件来吓她一跳,还永远预料不到下一种恐怖会以什么面目出现。
她呆在那里,直到听见后院传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想起自己是来抓人的。
她马上退到门槛外面,从祠堂的左边往后院绕,可惜来不及了,那个鬼鬼祟祟的混蛋从祠堂西面的窗户那里跳到后院,然后爬墙出去了。
这件事情基本上就是有个谁,为着个什么目的,撬掉院门的锁又撬掉祠堂正门的锁进到里面,打开其中几具棺材盖试图找什么东西,结果被黎绪给打断,没办法从原路返回才被迫翻窗爬墙。
黎绪知道祠堂的后院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况,许多空无人住的房子和纵横交错的小路,很明显她这会就是翻墙出去也是追不上的,所以干脆放弃,一步一步移回祠堂正门口,站定了,直面里面那些骇人的物件。
她仔仔细细地数过去,二十二具棺材,分三排摆放,每具下面都用两张长条凳子架空,大概是为了避潮。二十二帧遗像,有男也有女,有年长也有年少,有的坦露在阳光里,有的隐匿在阴影里。牌位也是二十二张,可惜离得太远,又覆盖着太重的灰尘,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黎绪想看清牌位上的名字,所以壮着胆子往里迈。
虽然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还是迫不及待想走近去看个清楚确认个明白。
她迈过门槛,再往里迈一步,再迈一步,突然一阵风过,席卷起漫天呛人的尘埃,她闭了闭眼睛,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吱嘎”声,有人推开院门奔进院子直冲她而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样持匕首返身,眼底寒光乍现,有种遇神杀神遇魔斩魔的狠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