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绪又死死盯着我看了几眼,然后垂下脸去翻本子,一边翻一边把她发现那组数字的经过讲给我们听:“先是看见有两页的最下面孤零零地标着数字,是1和3,像页码又不是,因为大部分页数下都没有标,所以一页页仔细翻,发现一共有三页标了数字,分别是第一页、第九页和第三十七页,我就想这几个数字肯定有特别的意义,所以就特别在意正文内容里面的其它数字,后来发现这组数有问题——”
她指着的是那组我曾研究过的既不是银行账号也不是身份证号码或别的证件号码的毫无意义的数字。
黎绪指着本子上那长串被她圈过以后变得似乎相识的数字说:“这里一串共15个数字,乍一看很混乱是吧,按平常的思维方式我肯定也发现不了里面藏着问题。但我之前在梁宝市仔细调查过黄福康的背景,对他的手机号码记得太清楚了,多看几遍就觉得这串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只是代文静故意夹杂进别的数字把它打乱掉了,所以我把多出来的数字往外移,恢复出他的号码,就得到了两组数字。”
对,两组数字,一组是1937,另一组是黄福康的手机号码。刚才我是觉得这号码有点眼熟,没有想起来很正常,因为我只在“上帝之手”那么多的卷宗和材料里面瞥见过一眼,压根没仔细记。
黎绪把本子往后翻几页,指着江城市那个错误的地址说:“这里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江城市杏花区落雨路186号江南新村29幢2单元437号,按这个地址去找的话,肯定查无此处,但如果把1937四个数字圈出来的话,就是以前郑胤如在江城的落脚处了,他曾在江城落雨路的江南新村租过一套房子,租房协议是以百安制药厂的身份签的,我查他的时候查到那里去过,可惜没找着人。”
难怪之前我叫丁平查这个地址,他回复说地址有误,查无此处,原来代文静在地址里玩了这么个把戏,真是鬼都想不到。
感觉黎绪这娘们,有时候真的比鬼还厉害。所以有时候难免会想一想,如果哪天,我们的利益发生绝对性的冲突,反目成仇,局面又会怎么发展,谁会死在谁的手里。
然后是第三处1937,也是隐藏在一串怎么看都看不懂的数字里,将1937圈出来之后,虽然数字一下少了四位,但还是看不明白。黎绪拿起笔往我脑门上敲了一下,嘟嚷着骂:“都说你聪明,也不知道聪明在哪,这么简单点东西都看不明白。”
原先代文静写的那一串数字是:120090305721。黎绪用铅笔把剔除掉1937之后剩下的部分抄在旁边的空白处,然后轻轻划下两道竖斜杠将整串数字分成三段:2000/05/21。
原本一串看不出意义的数字,立刻变成了一个明确的日期。
二零零零年五月二十一日。
黎绪说:“既然前面两处都有一个相对应的人物,一处对应黄福康,一处对应郑胤如——就是你爷爷苏墨森。那么,我想这个日期,肯定也指向某个具体的人。能作为一个人身份标志的日期,除了生日,就只有死忌了。如果是前者,那这个人今年才十几岁,对比黄福康和苏墨森的年龄,我个人觉得不大可能,所以应该是指死忌。”
她说完,厉厉地看着我问:“你认识的人里,有谁死在这天吗?二零零零年的五月份?”
我听见我的心猛地沉到谷地,钝重地痛了一下。
代芙蓉很茫然,看看我又看看黎绪,好像完全没弄明白整个状况。
黎绪又打出个哈欠,笼统地解释说:“这个数字,1937,它可能代表一个秘密,也可能代表一件事情,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跟黄福康、苏墨森,还有这个在二零零零年五月二十一日死掉的人有很大关系。”
代芙蓉嘴唇一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特别虚弱地转过脸来看我,目光里面一片死灰。
而我还在仔细回忆我跟陈伯伯到底有多久没见面了,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是在二零零零年前还是二零零零年后,想了一会,终于无比悲伤而又绝望地想起,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是九五年冬天,他带我去河边放烟花,说下次再来的时候给我带个特别特别大的烟花,却一直没兑现。
如果黎绪分析的没错,代文静所有隐藏着1937数字的信息都应对某个人的话,这条就应该是陈伯伯了,死于二零零零年五月二十一日。
虽然之前听苏墨森打电话的内容,我已经知道陈伯伯去世了,但现在还是一阵大恸,瞬间手脚冰冷,呼吸都乱了,他虽然不像修叔叔那样待我好,虽然十分严厉有时还苛刻,但我能感受到他是心疼我的,是把我当亲人的,可我却从来没能回报他半分。
代芙蓉见我不对,慌忙给我倒了杯水,我一口气喝干,艰难地笑笑,心里涩得慌,说不了什么话。
我在心里盘算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性,但不管从哪个方面去思考,黎绪的分析都是正确的。
1937是民国二十六年,日本侵华战争期间。
结合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可以相信,无论跟秦皇子扶苏有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研究长生不死和灵魂等人类极限的机构是存在的,苏墨森、修叔叔、陈伯伯还有死在梁宝市变态连环案里面的黄福康都是那个机构中的人。日本人打进来以后,机构解散,人员流落各处但他们还保持着联系并且想尽办法另起炉灶把研究继续下去。
代文静一定认为他们手里掌握有解救他们代家遗传病的药,所以盯着这条线查,查得够深入的了,把很关键的几个人都查到了。
我想,代文静这个本子里的内容,除了写给自己做备忘以外,也有把线索留给代芙蓉的打算。大概是怕落到别的什么人手里惹出麻烦,所以用了这么多隐晦的方式。
我得重新回头整理全部的线索才行,看看除这几个人以外,还有没有谁也是那个机构中流落出来的人,能进行如此疯狂实验的机构,绝对不止四五个人,也许四百个四千个都不一定。
不知道能不能从黄福康生前的社会关系和来往信件、通话记录中找出什么线索。
我又猛地想起一件事。
代芙蓉从邢维娜房间里拿来的那几只千纸鹤,那是黄福康的遗物,其中有一张是迷宫图纸,而之前黎绪提到过,说陈家坞地底实验室的整体布局是个利用天然石窟改造成的迷宫。
我不管他们两个正在头碰头讨论什么,蛮横地打断,问代芙蓉那几张折过千纸鹤的纸在哪里,代芙蓉马上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摊平,我叫黎绪仔细看看是不是陈家坞地下实验室的平面图纸。
她把两手撑在桌面上很认真地看,看了没几眼就摇头说不是,说完以后又继续看,看了一会抬起头问我们这纸之前是不是折过什么东西。我就把这东西是从梁宝市那个被成冬林杀死的女孩邢维娜家里拿到的以及她喜欢折纸鹤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她一边听一边拧着眉毛摇头,对这些信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自顾自低头看图纸,看着看着,表情突然凛冽起来,抬起脸辣辣地瞪着我。
她说:“这不是陈家坞地底实验室的图纸,但感觉上,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设计。如果说代芙蓉讲的那些关于扶苏啊、金诀王啊、鬼令啊之类的狗屁传说都是真的,他们除一个固定的场所以外还会再选择几个地方建造备用实验室的说法也是真的,那么陈家坞和这张图纸所在的地方,很可能都是那支机构的备用实验室。也就是说,除了陈家坞地底墓葬以外,他们另外还有一个甚至几个用来培殖药草并做人体实验的迷宫式建筑。”
我脑子里响起一阵混乱的、毫无意义的轰鸣声。
黎绪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下这份迷宫图纸存好,想想把另外几页纸上的内容也都拍下,然后打着哈欠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说:“我真得去睡了,妈的,折腾死人了!”
她在拍照片的时候,小心翼翼,目光很厉。
我隐约在她表情里看到一抹不易察觉的震惊,但一晃即逝,简直像幻觉,便没再深究。
她说完话,起身往卧室走,但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转过脸来怔怔地望着桌上几张纸,然后慢地走回来,拿起其中一张纸拧着眉头仔细地看,更仔细地看,看得有点入神,一边看一边还拿手指在空中画着什么。
那张纸我之前就很认真研究过了,是张收条,就是黄福康收到谁谁谁现金十二万元的意思,字迹凌乱潦草,辨得我头疼,然后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黎绪研究了一会,眼神一厉,抓起代文静的本子哗啦啦一阵乱翻,翻到其中一页,左手本子,右手纸条,目光来回移动,突然啪的一下把两样东西都拍在桌子上,一手指着一样叫我们看。
是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