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没什么好辩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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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局里时,挺晚了,几栋办公大楼还都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刘毅民被一群记者在前门堵了半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打发走,满头大汗走进来刚好在楼梯口碰上我们,黑着张脸说:“这世界真好笑,一个代芙蓉倒下去,千千万万个代芙蓉站起来了。”

我挽着他的胳膊上楼,亲亲热热安慰了几句。

走到二楼楼梯口,刘毅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代芙蓉到底碰上什么事了?不追案情也就算了,怎么还一天到晚黏着你,还黏到公安局里来?实在太不寻常、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我笑笑回答:“代芙蓉之前往梁宝市跑那趟好像惹上麻烦了,家里被人闯进去过,还有人跟踪,事情是我起的,没法不管他。”

刘毅民呆了一下,说:“该不是凶手想灭他口吧?”

我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也不一定,安全起见才走哪都带着他,等案子结了再说。”

刘毅民想想,觉得之前代芙蓉去梁宝市也给这边警察行了大方便的,所以眼神里露出同情,然后替我担心,怕我护不了他,自己再出点什么事,我又说了一堆劝解安慰的话,叫他忙他自己的,别替我操那些没用的心,他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拍拍我的肩膀回他自己办公室去了。

我推开会客室的门,发现代芙蓉在里面睡着了,跟上次一样,用几张椅子拼成临时的床,睡得僵硬又辛苦,像个没家可归的孩子,胆战心兢可怜兮兮的,看得心里难受。我蹲下身体凑得很近仔细看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从正经的年龄算,他在我这儿真的就是个孩子,起码孙子辈了吧。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岁。

代芙蓉突然醒过来,睁着两只惊惶的眼睛看我,我赶紧站起身往后退,笑得有点尴尬。他倒是马上变得宁静了,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很温柔。我指指窗外说天黑了,回家吧。他点点头,站起身,背对着我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把椅子搬回原处,然后跟着我往外走。

我们在楼梯拐角处碰见那个姓骆的保洁阿姨,她走在前面,听见我们的声音以后突然停住脚步回仰着脸看我,目光冰凉而深沉,像一把始终不肯出鞘的剑,厉害得很。

我想,我迟早有一天会跟她翻脸,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老是要这样像猫一样打量我。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光手头这些事情够忙的了,实在分不出闲心去管一个保洁阿姨到底想打我的什么主意。

坐进车里,我把小海的意思跟代芙蓉说了,让他去白亚丰家呆几天,顺带着照顾照顾老爷子,让小海腾出空来帮我的忙。

代芙蓉听完,很惊慌地看着我,然后拼命地摇头:“不去,我不去。”

我皱着眉头问他为什么。

他不说,只是摇头,后来眼睛也不肯看我了,只望着车窗外,沉默地摇头拒绝。

我突然明白过来,立刻扳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的脸扭过来面对我,问他:“你知道老爷子受伤的事?”

他垂着眸子,好一会才点头。

我问他知道多少。

他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那年的新闻上说我叔叔逃逸拒捕还袭警,将一个警察打成瘫痪。我起先不知道就是你朋友的爸爸,那天无意中问小海白老爷子瘫痪几年了,她说四年多。当时她的口气和眼神都有点奇怪。我算算时间,觉得可能就是他,打了个电话给当年报道过‘廖家恶性凶杀案’的一个旧同事问了问,确定是他。”

我问他对白老爷子受伤的细节和内情了解多少。

他摇头:“不了解。我当时只查了‘廖家案’的大概经过,没时间也没精力管我叔叔后面袭警的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他:“你相信你叔叔会干出那种事吗?把个品行很好的警察打成重伤?”

他咬咬嘴唇,突然露出一抹凄凉的苦笑,说:“我叔叔虽然很早就离开家,之后几年也一直没见过面。但以我小时候的记忆,以及他每年给我和爸爸打电话嘘寒问暖这些来判断,他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从电视里看见他的通辑令时根本不能相信,觉得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调出廖家案的卷宗来查,可事实胜于雄辩,指纹、脚印、DAN,条条都是铁证,容不得我不信。你想,他能杀四个人,有老人有女人还有孩子,怎么就不可能把一个警察打成重伤?我没什么好替他辩解的。”

我把代芙蓉现在说的话和之前小海跟我说的案件情况结合起来想了一遍,问他会不会是凑巧,有没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杀了廖家四口人,然后代文静刚好进入命案现场,然后警察又紧随而至。

他摇头:“上次和你们聊过以后,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仔细问过我那个旧同事,他跟我说当年警方对外发布的通告写得很清楚,110接到报警后,调派离案发地最近的两个警察过去,他们到楼下后做了分工,一个上楼敲门,另外一个守在北面的墙边以防凶手从消防梯那里逃跑。时间卡得非常紧张,这个楼上一敲门,另外一个紧跟着就看到北边的阳台上有人影往下爬,敲门那个警察破门进入时,廖家男主人还有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眼睛看着北边阳台然后跟警察说了一个‘代’字。”

代芙蓉说到这里垂下眼睛,表情有点难受,说:“我看见通告上有当时出警人员的名字,其中一个叫白刚,就是你朋友白亚丰的父亲吧?”

我心里有点诧异,因为我所有得到的消息都说那件案子很敏感,所以卷宗和受害人尸体全部移交“上面”处理,搞得神秘兮兮,我便下意识觉得艰难,没有进行更深入的调查,连当年对外公布的通告都没找来看,以为看了也白看,倒没想到里面有个细节,解释了之前的疑问。

原来老爷子破门而入的时候,廖世贵还没有死,他说了个“代”字,将凶手指明。

原来他们是因为这样才迅速锁定凶手嫌疑人的。

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代芙蓉刚才问出的问题:“对,白刚就是白亚丰父亲的名字。”

然后我又想,即使这样,也只能说代文静杀了廖家一家四口,并不能证明他几天以后又袭伤了老爷子。

小海从付宇新那里偷看过几眼卷宗,按她的说法,老爷子受伤的情况十分可疑,他只有后脑被硬物重击一处伤口,连枪都没有拔出,显然是遭了突袭,根本不可能像新闻里说的那样是把凶手堵到死胡同里以后凶*急跳墙袭警。最可疑的是救援队赶到时,他的伤口已经被紧急处理包扎过。

只有两种情况能够解释他的伤口被做过紧急处理这点:一是袭击他的人发现袭错人,愧疚和悔恨迫使他做急救然后打破旁边人家的玻璃促使人报警;二是有人突袭白老爷子然后逃离现场,另外一个人赶到给他做了急救然后打破别人家玻璃接着自己也离开现场。

不管哪种情况,袭击者都不太可能是代文静,因为逻辑不通。

所以这桩案子,包括前面震惊当时的“廖家恶性凶杀案”,都疑点重重,而且很明显,那个传说中的“上面”不希望真相大白,所以迅速结案并且移走了卷宗。

不过这些话我都没跟代芙蓉说,在什么都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和他说,只有徒增烦恼,所以不说也罢。

代芙蓉家里有“廖家案”的卷宗复本,只可惜周围有埋伏,没法回去拿,对方来路太强大,连偷摸着行动的险都不敢冒,况且就算冒险去拿,现在卷宗也未必还在了。

那些跟踪代芙蓉并在他家附近打埋伏的人,可能就是“上面”的人,冲他们那天晚上在老宿舍楼以及第二天在公安局门口的行事方式,以及他们对诸多敏感案件强行隐瞒的做法,可以推想他们已经洗劫过代芙蓉的住处,当年他通过关系从局里弄出来的“廖家案”的卷宗大抵已经被搜走了。

我心里不是太遗憾,因为付宇新手里还有一份卷宗。

我迟早能把那份卷宗拿到手里看一看,把里面糊里糊涂的问题,一个一个给它挑出来解一解。

我有点卯上劲了,那根高压线,非得去碰它一碰不可。

代芙蓉也不说话了,我们两个人沉默地驱车穿过整座城,回到西边寂静的避难所,随便吃了点东西,坐着看了会电视,有一搭没一搭说说话,然后各自回屋休息。

我们在家呆了几天,每天下午和傍晚的时候,我都会领代芙蓉出去走走,到附近的饭店吃饭,购买生活用品,测试那些跟踪的人还在不在,几天安耽日子过下来,人就有点恍惚,觉得这世界岁月静好歌舞升平美好得很,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

平静的生活太美好,以致于我连杨文烁的死活都不想管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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